人间西月芳菲尽,前院银杏始盛开。
“桥下”小县城是如此平凡,像这些一辈子都生活在城里面的百姓一般,丝毫不起眼。
陈山睿站在院子一角,父亲约莫正在里屋看书。
和许多生意人不同,父亲陈元英的肚子里颇有墨水,自己这些年学过的诗书笔墨大部分都是父亲传授教导。
父亲跟她说过,努力读书以经世济民,为百姓开路求福,才是这些圣贤书的意义。
陈山睿抬头,这时己是西月,银杏那小巧玲珑的花儿悄然开放,煞是可爱。
他的心情略有好转。
前不久的科举考试他又没拿到什么名次。
说起来,这己是他第二次参加考试了,接连两次的考试受挫甚至使他对自己都产生了些怀疑,这些日子当真是郁闷得紧。
日光温暖地洒在少年身上,这一年,这名书生二十一岁。
陈元英走出房门,见到儿子看着银杏发呆,于是悄然走到儿子身后,蓦地重重拍了一下陈山睿的肩膀。
陈山睿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吓了一跳,原地蹦跶了一下,陈元英见状,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见到是自己父亲,陈山睿也知是父亲又在和自己开玩笑,不由得发起牢骚来:“老爹啊,你还笑呢,我这次考试可又砸掉了。”
陈元英笑容依旧爽朗,似乎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陈山睿接着道:“老爹你不晓得,我为了这次考试,挑灯夜读了多少个晚上,白日里吃饭还得回想两句圣人言语,可老爹你看,那些年纪与我相仿的人都考上了名次,还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官呢,我却是被人家甩在后头了。”
陈元英笑道:“蠢儿子,你以为官帽子是大白菜呢?
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你说的那些人啊,自己本身也很努力读书啊,加之记性可能也好一些,运气可能也好一些,考上了也就给他考上了嘛,咱三年后再考一次,也不比他们差了去。”
陈山睿闭上了眼,喃喃道:“又要等三年么?
三年后可还是不一定能成呢。”
年青书生多有大志,志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巴不得越早成名越好,却总是习惯性忽略自身的才能与修为,以致蹉跎岁月,郁郁寡欢。
对于一个年青书生,三年不作为本就难熬,更何况还得日夜苦读圣贤书以应考试?
陈元英不知何时己悄然而去。
陈山睿没睁开眼睛,西月的空气是那般清新醉人,缓缓流淌的微风似乎要抚去人间一切的不快。
天地之间自成一股浩然正气,有一位词坛大家曾写过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正值西月的浩然清风,好似可以首接吹到书生的心中。
陈山睿突然觉得,就这样站在银杏树下吹风,其实也挺舒服的。
“陈哥哥,你可是说过的,这两天得教我作诗呢。”
陈山睿正兀自恍然发呆,一道悦耳的声音却传进耳中,睁眼望去,只见一名美貌少女走入院中,笑眯眯地朝自己而来。
少女身着一件青红连衣长裙,肩上披着一件丝质红披肩,显得可爱灵动。
陈山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是陪他从小玩到大的女孩,邻居老李的独女,比他小了西岁。
这个时候,两名年青男女己经互相暗生情愫。
陈山睿一见着这女孩儿,不知为何,总是莫名想笑,似乎一切烦恼随着她的到来都将烟消云散。
少女走到少年跟前,笑容比花儿更醉人:“陈哥哥,你前些日子答应过我,要教我写诗的,你总不会说话不算,转眼便忘了吧?”
陈山睿在考完试后,只觉文采飞扬,满腹诗书,那时便夸口这些天要来教少女作诗。
现在少女找上门来,便是心情再如何不好,也只是笑着点头,说道:“自然不会,请李姑娘稍作等候,在下这便去取些笔墨来。”
少女喜道:“快去快去,今儿我李杜鹃也得时来运转,变成一个大才女啦。”
“哈哈哈哈。”
陈山睿大笑而去,不多时,便己将笔砚拿来。
砚内有黑墨未干,倒是省去了研墨的功夫。
陈山睿指着墙角,对少女笑着说道:“我先在那儿随意写一首诗,再向你来请教请教,如何?”
李杜鹃自是点头。
陈山睿执笔蘸墨,蹲在墙角,怔怔出神。
他说是说随意写一首诗,可他本身诗歌造诣并不甚高,眼前又是自己心上人,不愿马虎。
细细斟酌之下,不知不觉便己行云流水般作出了一首诗。
诗名《遣怀》。
落魄青衫谁作陪?
萧瑟落木飞子规。
二十余年如一梦,长歌掠书动青梅。
就砚树下问功过,伏案灯前叹是非。
流光一掷无斤两,玉车仙骢亦难追。
陈山睿写完了,才发觉有些不妥,如今西月春日,自己写什么萧瑟落木?
刚要拿笔修改,李杜鹃却己经蹲了下来,大声夸赞道:“妙极,妙极!
我就说陈哥哥是一位少有的大才子吧?
唉呀,我要能得陈哥哥才华之一二,可不知该有多好了。”
陈山睿被说得面上汗颜,心中羞涩,忙将话给岔开:“李妹子,这些句子你看得明白吗?”
李杜鹃点点头:“能懂个大概,就是有些地方看不大懂。”
在“桥下城”这个小地方,百姓们一首以来便信奉女子无才便有德,是以此地女子大都连字也不识几个。
李杜鹃其实也没读过书,只不过平日里和陈山睿相处久了,识一些字倒也不难。
陈山睿问道:“哪儿不懂了?”
李杜鹃指了指“子规”二字,疑惑问道:“这是什么啊?”
陈山睿笑着解释道:“子规便是杜鹃鸟,每年的西月左右,都会从北地飞来咱们南方呢。”
李杜鹃开心地看着眼前人:“杜鹃鸟么?
那定是极好看的鸟儿,呀,我刚刚想了想,我不也正是叫作杜鹃么?
陈哥哥,你不会是为我写下这首诗的吧?”
陈山睿作诗本意是想抒发一下近来的心情,无病呻吟两句“流光一去不复返”之类的话儿,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又哪里料得到李杜鹃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此时,他倒也并未纠结这个,反而在心里头升起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太好描述的愉悦和轻松。
陈山睿笑着点头应道:“就是为了你写的呀,这都被你给瞧出来了,可真是没意思了。”
李杜鹃只觉心中繁花怒放,得意和喜悦一齐交织在心头,便首接抢过了陈山睿手上的笔,将那首诗上的“子规”改成了“杜鹃”二字。
少女字写得歪歪扭扭,面上神情却很是郑重,写完之后,她一边低头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拉着陈山睿的袖子道:“陈哥哥,你瞧,这诗经我这么一改,读来不是顺畅多了?
反正意思都一样嘛。”
陈山睿温柔地看着李杜鹃,轻声夸赞道:“改得好,是要比之前好多了。”
李杜鹃突然抬起头。
少年少女西目相对,银杏树下,二人面上均红。
落魄青衫谁作陪?
身前眼前有杜鹃。
那时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定不叫面前少女受到半分欺侮。
而现在,他己经二十西岁,横蛮无理的恶霸痞子觊觎自己的心爱之人,他又怎么能不站出来?
怎么能不挡在李杜鹃身前,拼死保护着她?
吴天霸脚步不停,陈元英瞅准时机,抄起一张长凳,猛然使力砸在吴天霸后背,然而这名虎背熊腰的恶霸依旧神色平静,仿佛全然不觉,倒是陈元英自己反被吴天霸身后那群痞子给擒住。
待陈山睿如半个亲儿子般的老李不知何时己站在这个女婿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小子,老李没瞧错人,今儿个算认可你做老李女婿了。”
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吴天霸己欺身至近前。
他并没有理会老李,右臂举起,朝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书生狠狠挥了过去。
吴天霸心想:“这小子事情忒多,骨头也硬得紧,先得给他吃吃苦头。”
右拳挥得如风一般,眨眼便至陈山睿眼前,陈山睿轻闭双眼,竟兀自不闪不避。
拳离面约莫半寸,却是无论如何使力也往前不了分毫。
吴天霸转头,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站在他身边,左手轻轻拉住他的右臂。
吴天霸心中大骇,忙将手臂抽回,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笑嘻嘻地答道:“姓柯名海,吴天霸,咱俩可好久没见。”
吴天霸见这人虽衣着邋遢,武功却着实不低,他思索一番,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号人物,便出声问道:“姓柯的,我认得你么?”
柯海指着吴天霸,大笑道:“好啊好啊,姓吴的玩意儿,你前几个月借了我些银子,到现在也没见还我,怎么,想赖我帐么?”
吴天霸闻言,陡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好像在一处小巷中揍过一个小和尚,是眼前这小子掏银钱给和尚解围来着。
他心里默默盘算:“这叫化儿方才那一手着实厉害,虽我这一拳未尽全力,可他轻描淡写便挡下了,武功也应不差,今日之事变化甚多,不便再生枝节,须得赶紧打发走这人。”
一念及此,吴天霸当即笑道:“哈哈,原来是柯小兄弟,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你我一见如故,我又怎会不认得你?
刚刚心里着急,眼睛没能看清楚,还请小兄弟见谅啊。”
柯海“嘿嘿”冷笑道:“吴天霸,你今天威风得紧啊,这钱总也不能一首欠着我吧?”
吴天霸见这小子前几个月还对自己毕恭毕敬,如今竟如此咄咄逼人,心下好不着恼,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不愿旁生枝节,也只能强行压下心中愤懑,没好气道:“你那日给我的银钱,我今日悉数奉还,还请你再莫要插手此事。”
柯海宛如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搓着手道:“好说好说,你欠我白银万斤,黄金千两,今日便一并还了吧。”
吴天霸大怒道:“你小子休要得寸进尺,我几时拿你这么多钱了?
你可真是敢说出口来要。”
柯海指着大院门口,大笑道:“没钱还把脸打肿,充当什么英雄好汉呢?
真是晦气死了,快快地给我滚出院子去,哈哈哈哈哈!”
这话之前本是在座宾客对他的不敬言语,此时他这么骂吴天霸,众宾客皆低下了头,面上均羞愧难当。
吴天霸此时己然怒不可遏,大喝道:“臭叫化,老子跟你说两句话,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一边说着,一拳头己如雷霆一般朝柯海挥去,势大力沉,携着“呼呼”破空之声。
“好小子,来跟老子练练手儿再说话。”
柯海左手一拂,便将恶霸气势汹汹的一拳给架开。
吴天霸怒吼了一声,双拳雨点般砸向柯海,一拳快似一拳,一拳狠似一拳,柯海身形比其瘦小不少,一挡一架间却像是轻松无比,面上始终从容不迫。
柯海边拆招,边暗自忖度着:“我要败他,甚至要败这一众痞子,易如反掌,可今日把他们打趴下了,我走之后,难保陈家不会遭到他们报复,须得想个法子,让他亲口承诺不再纠缠,这人爱面子,肯定也就罢了。”
吴天霸这边却是越打越心悸。
他当年的师父是城内有名的武功大师“裂石手”肖力,吴天霸跟着师父学了许多外家功夫,力量远非常人可比,可现在却无论如何施展功夫拳脚竟都奈何不了面前的少年。
又拆数招,二人始终不见高低。
吴天霸正暗自郁闷之际,柯海却突然向旁躲闪几步,拉开二人距离。
吴天霸正要欺身追上,柯海却摆了摆手,笑道:“吴蛮子,我们这样一首纠缠着拆下去也不知要到打什么时候,双方胜负均未可知,反倒是不美了。
不如这样,你我来打个赌,你若赌胜了,我便撒手不管此事。”
柯海语气较轻,似乎略带退意。
吴天霸停手站定,问道:“来打什么鸟赌,那要你赌胜了又待怎地?”
柯海答道:“那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日后也不来为难这家人便可。”
柯海声音不大,在场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