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霜月裴觎的其他类型小说《醉玉生欢沈霜月裴觎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锦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盐运账本丢失的事随着早朝之后传了出来,随之便是沈霜月偷盗孙家聘礼的恶名。坊间后宅妇人之流大多是议论她厚颜无耻、贪心不足,说她嫁入庆安伯府后不知悔改,更是将四年前旧事掀了出来,让她本就惨烈的名声雪上加霜。而那些朝中官员、权贵世家,却是更多将目光放在丢失的账本上。魏家收到白忠杰命人送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两日后,魏广荣只看了一眼,就让人递给了被带回来的谢老夫人。“自己看看吧。”谢老夫人在庆安伯府虽是老夫人,可实则不过四十来岁,对着比她年长一辈的魏广荣时弯着腰身不敢有半点不敬。她接过那东西看了一眼,脸上瞬间变得苍白。“他怎么敢?淮知可是有爵位在身,裴觎他怎么敢随意用刑!”“裴觎本就是贱奴出身,行事张狂,他连宗亲都敢随意动手,何况只是个伯爷?”魏...
《醉玉生欢沈霜月裴觎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盐运账本丢失的事随着早朝之后传了出来,随之便是沈霜月偷盗孙家聘礼的恶名。
坊间后宅妇人之流大多是议论她厚颜无耻、贪心不足,说她嫁入庆安伯府后不知悔改,更是将四年前旧事掀了出来,让她本就惨烈的名声雪上加霜。
而那些朝中官员、权贵世家,却是更多将目光放在丢失的账本上。
魏家收到白忠杰命人送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两日后,魏广荣只看了一眼,就让人递给了被带回来的谢老夫人。
“自己看看吧。”
谢老夫人在庆安伯府虽是老夫人,可实则不过四十来岁,对着比她年长一辈的魏广荣时弯着腰身不敢有半点不敬。
她接过那东西看了一眼,脸上瞬间变得苍白。
“他怎么敢?淮知可是有爵位在身,裴觎他怎么敢随意用刑!”
“裴觎本就是贱奴出身,行事张狂,他连宗亲都敢随意动手,何况只是个伯爷?”
魏广荣拿着银匙挑着香料,嘴里轻叹着道:
“我原想着这事可能是误会,但白尚书亲自审问了孙溢平,又看过皇城司的口供,那盐运账本的的确确是进了你们府里。”
“裴觎追查盐税一案杀了多少人,如今只是动刑而已,他有什么不敢。”
谢老夫人抓着那信纸的手都忍不住发抖,纸上那一句“庆安伯刑讯伤重”让她维持不住体面,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是我没有管束好我那逆女叫她生了贪心,也是我脑子糊涂想拿沈氏顶罪,这才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可是叔父,淮知他是不知情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绝不敢去碰那盐税上的东西,更不敢跟孙家勾结,求叔父救救他,求您救他!”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两日了,谢淮知被关在刑狱谁都见不了。
谢老夫人去了皇城司好几次都被挡了回来,寻了关系也探不到里面半点消息。
如今听闻他被用了刑,哪里还能忍得住。
魏广荣听她哭求喟叹了声:“我何尝不想救他,可是裴觎抓着孙家事不放,他咬死了淮知私藏孙家之物,想要他放人就只能拿着盐运账本去换。”
谢老夫人嘴唇发抖,她已经让谢玉茵将孙家所有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可是翻遍了都不见账本。
谢玉茵之前和徐至花用出去、拿去送礼的那些东西,她虽然都记了下来,可是眼下哪敢大张旗鼓地去找账本?
谢老夫人满心惶惶刚想要开口说那账本一时片刻找不回来,就听魏广荣说道:
“…好在你们运道不错,从沈氏那里将账本找了回来。”
“叔父…”
谢老夫人满是怔愣抬头,就撞上魏广荣平缓目光,她心弦突然一下绷紧。
魏家让她将账本的事彻底坐实在沈氏头上,她自然是愿意,可是要去皇城司总不能空着手。
那账本她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却说从沈氏那里找到了......
谢老夫人明白了什么,连忙低头:“叔父说的是,那沈氏贪财,好在账本没有遗失,否则这次就真的是闯出弥天大祸了。”
“到底是沈家的女儿,哪能闯出什么大祸。”
魏广荣将手里的香倒进了一旁摆着的错金貔貅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丝雾带着清幽香气弥漫开来。
谢老夫人垂着头从魏家出去时,袖中多了一卷烫手的账本。
魏戌看着外面走远的人:“父亲,她能懂您的意思吗?”
魏广荣睨了他一眼:“她可比你精明。”
要是不懂,当年她也不可能以庶女身份嫁进庆安伯府,这么多年将谢家上下握得牢牢的。
还有沈家,这些年那沈敬显对谢家的“帮扶”魏广荣都看在眼里,要说其中没有他这个庶出侄女的功劳,他是不信的。
“谢玉茵那边让人抓紧了,务必尽快把真正的账本找出来。”
“可那假的账本能糊弄过裴觎吗?”
“你觉得呢?”
魏广荣只觉得长子天真。
那裴觎能从一介贱奴爬到今日,哪里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们如今仗着的不过是他不知情。
谢家将孙家聘礼的去处瞒得死死的,那天夜里裴觎大动干戈也只抓了沈氏一人,他显然还不知道东西经了谢玉茵的手。
只要沈氏能认了这罪名,就能牵制住裴觎让他暂时无暇旁顾,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切都晚了。
“那沈氏万一改口......”
“她不会。”
魏广荣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四年前谢家有本事让沈氏嫁进去,这几年心甘情愿留在谢家,今日就自然有办法让她闭嘴,要不然他们怎敢将偷盗之事栽赃到沈氏头上。
“放心吧,魏斓止手段厉害着,况且还有沈家。”
他都提醒了他那庶出侄女,她定会知道怎么做。
如果不知道,那便舍了谢家就是,左不过是门废掉的亲戚,些末血缘算不得什么。
外间各方为着那账本的事反应不同,朝堂上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也是暗潮汹涌。
沈霜月全然不知这些,她断断续续昏睡了两日才醒过来,等彻底清醒时脸上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人虽然还虚弱着,却没了那天夜里好像随时都能一脚踏进黄泉,再也爬不出来的感觉。
夜鸢服侍她洗漱之后,便替她挽着发。
沈霜月透过铜镜瞧着身后的人,迟疑了半晌还是没忍住。
“夜鸢姑娘,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合规矩?”
她不知道裴觎为什么抓了她又不将她下狱,可夜鸢对她的百般照顾,总让她觉得心中不安。
她是谢家妇,谢家和跟魏家还有太后又有牵扯,陛下追查盐税案子定是想要借机对付魏家,那裴觎莫不是想要用她算计什么?
“裴侯爷命人拿我来皇城司,应该是为了审问孙家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来寻我。”
“还有我夫君,他之前被裴侯爷下了刑狱,敢问姑娘可知道他是否安好......”
“不好,死了。”
裴觎刚走到外面就听到那声夫君,直接冷漠出声。
沈霜月脸一白“唰”地站起来,顿时扯到了还没挽好的长发,她却顾不得疼痛,避开想要扶她的夜鸢扭头就看向来人。
金吾卫在夜里闹出的动静极大,裴觎也并未让人遮掩,等一路到了皇城司时,庆安伯夫人沈氏偷盗谢二小姐聘礼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
沈霜月以为自己惹恼了裴觎,他定不会饶了她,心中惴惴已想着进刑狱里后要怎么面对审问,却不想被带到了皇城司后衙。
落雪覆盖着院中绿竹,落了叶的葡萄架也因雪色多了几分诗意,不大的院子里处处可见精巧。
看着房中准备好的热水,还有站在一旁神色恭敬的青衫婢女,沈霜月满是错愕。
“你是?”
“奴婢夜鸢,伺候夫人沐浴。”
沈霜月连忙退开半步,避开她想要替自己褪去衣衫的手:“我是来皇城司受审,为何不是去刑狱…”
夜鸢说道:“奴婢只是奉命服侍夫人,其他不知。”
沈霜月满是戒备地看着她,完全不懂这定远侯到底想要干什么,明明刚才马车之上剑拔弩张对她也满是讥讽,夜闯庆安伯府拿人又言语刻薄,可是入了皇城司后,居然就将她扔在了一旁。
她开口问:“裴侯爷呢?”
“侯爷去处置要务了。”
夜鸢温和说道:“谢夫人,您身上伤势不轻,脸上也有破损,而且烧伤的地方若不及时处置起了脓疮会坏了胳膊。”
“奴婢奉侯爷之命照看您,不管有什么事,先将身上清理一下,好吗?”
夜鸢说话声音轻柔,没有半点攻击性,而沈霜月身上衣衫褴褛处处破损,脸上身上到处是伤,还有之前祠堂放火时染上的黑灰,的确是有碍观瞻。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那麻烦你了。”
屋中早早就烧了银丝炭,那沐浴的水只是温热,可是漫过肩头之后,依旧让沈霜月冻得麻木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受伤的胳膊被小心放在一旁凭几上,夜鸢替她卸掉凌乱头发。
“夫人之前受了冻,不能用太烫的水沐浴,否则容易伤了肌肤还会起疮。”
“奴婢在这水里加了些驱寒的药汤,您先泡着,等身子暖和起来了,奴婢再替您加些热水。”
碳盆放在浴桶周围,哪怕水温不高也丝毫不会觉得冷。
水中有淡淡的药香,袅袅升腾的热气熏染之下,沈霜月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血色,跪伤的膝盖和撞青的后背却因为热水浸泡疼了起来。
她却只咬唇忍着,一直等夜鸢替她将头发上染上的血全部洗掉,方才被她扶着起身。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夫人先且将就穿着。”
白色亵衣绣着银纹,大小竟是与她刚好。
沈霜月换好衣裳,夜鸢便扶着她到一旁床榻边坐下。
“本是该替夫人请个大夫,但是眼下不便让您与外人相见,所以只能奴婢帮您上药了。”
“夫人这胳膊上的烧伤很重,被火灼焦染尘的地方得清理干净才能上药,等下可能会有点儿疼,您忍着些。”
沈霜月点点头:“我知道。”
夜鸢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懂得怎么让人卸下心防,她替沈霜月清理手臂上的烂肉时,明明她脸上巴掌印清晰,身上的伤也不是寻常内眷会有。
可是她眼里没有半点嫌恶鄙夷,也没有任何窥探之意。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上一句这些伤势是怎么来的,只是仔细清理伤口,时不时轻声问上一句“疼吗”。
屋中暖意盈盈,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相处,沈霜月却莫名酸涩堵了喉咙。
这几年除了今鹊,哪怕是伯府下人对着她时也总是带着打量之色,除了那些因传言而来的不屑鄙夷,剩下的即便是没有恶意也会带着好奇和窥探。
人人都想将她扒皮抽骨,想要知道那爬了庆安伯的床气死亲姐的人是什么模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能够将她当作平常人,不带任何善恶偏见的目光了。
从入皇城司后所有的戒备和不安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不解和茫然,她呐呐张嘴“你......”了一声,想问夜鸢是裴觎的人为何不探问,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梗在喉间,不知道接下来该何言。
夜鸢扭头:“怎么了,可是奴婢弄疼了您?”
沈霜月眼底泛着红仓促低头:“…没有。”
手臂被烧伤的地方皮肉焦黑,几乎剜掉了伤处烂肉才见了干净的血。
沈霜月疼得唇上惨白几近晕厥,等包扎好伤处时,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两日的受寒和接踵而至的疲惫如强压着的潮水汹涌反扑,等夜鸢替她重新换了干净亵衣,抬头就见床上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外间有脚步声靠近,站在门外许久的裴觎听见里面属于沈霜月的呼吸声平稳,这才走了进来。
“侯爷。”
“她怎么样?”
夜鸢摇摇头:“谢家的人下手太狠,脸上这些伤是冲着毁容去的,右臂险些被烧废了,而且夫人双膝红肿寒气入体,回来时就已经发了高热,她一直强忍着才没叫人看出来。”
“奴婢怕她心神一直绷着人会出事,所以在药里和浴汤里都放了些安神的东西,这才让夫人昏睡过去。”
裴觎看着床上的人,犹记得数年前她明媚灿灿,如今居然被那些东西如此苛待。
他眼底戾气翻涌:“让牧辛去一趟刑狱,她身上有多少伤,就让谢淮知双倍还回来。”
夜鸢低声问:“那孙家的事?”
裴觎沉声道:“不必遮掩。”
夜鸢迟疑:“侯爷是想要将账本的事情闹大,那孙家聘礼下落?”
裴觎:“顺着谢家的意思,说是她拿的。”
夜鸢眉心忍不住一跳:“侯爷,谢夫人因为四年前的事情已经声名狼藉,这些年被人唾弃谩骂,如果这次再摊上偷盗恶名怕是会受不住......”
“我就是要推她入绝境。”
裴觎睨目阴沉,他原是想要徐徐图之,可之前马车上她对谢淮知的情分让他嫉妒到发狂。
她一颗心全拴在了谢淮知身上,伤痕累累不肯放手,百般受辱依旧委屈求全,让谢家人如附骨之疽缠着她敲骨吸髓。
他就要让她好好看看她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那谢家又是什么嘴脸。
夜鸢见自家主子俯身坐在床边,满是凌厉伸手触碰谢夫人菱唇,像是气急了指尖重重摩挲压出一片殷红,她忍不住心头一抖。
“你先出去。”
夜鸢转身退到门边,待开门时,身后蓦地传出声音,
“让季三一派人去谢家,护着她身边那丫鬟,把谢家长女和徐家那窝囊废经手送出去的东西列下来,寻人做好口供。”
屋中灯影摇曳,床前人背对着门外瞧不清神色,可是夜鸢却是眼神一松,主子到底还是心软。
常书踉跄着倒退时,满嘴是血。
“裴侯爷这是何意?!”
谢淮知强压着心头惊怒,
“我庆安伯府虽然跟孙家有姻亲,但侯爷应该清楚我妹妹不过是新妇,孙家的事情断不可能告诉她分毫,伯府上下对于盐税之案更是一无所知。”
“我夫人的确动了孙家聘礼,可那时候盐税案尚未爆发,如今我已竭力弥补......”
“弥补?”
裴觎朝着身后椅背上一靠,神色疏懒却气势逼人,
“孙溢平与两淮盐运使勾结贪墨盐税,只粗算便有七十余万两,孙家久居京城,仗着户部关系欺上瞒下,收买朝臣,疏通盐路关卡蒙蔽圣上,其罪诛九族都不为过。”
“两个月前,盐运监官贾岱突然暴毙,留下一册盐税账本,后被孙溢平所获,可是本侯抄了孙家上下所有地方都未曾寻获。”
“谢伯爷觉得,这账本会去了何处?”
谢淮知神色剧变:“裴侯爷,你休想污蔑我伯府......”
“污蔑?”
裴觎轻嗤:“贾岱死后,孙溢平唯恐步其后尘,不敢将账本留在府中,可是交予旁人藏在它处也难心安,更怕有人会如谋害贾岱一样杀他灭口,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将其藏入聘礼之中送入庆安伯府。”
“孙溢平早命人打探过你们谢家疼爱府中女娘,又让他儿子屡屡在谢家女娘耳边提及婚嫁礼聘之事,谢家女娘不愿丢了颜面自会痴缠将聘礼并入嫁妆让她带回孙家。”
“谢老夫人是太后侄女,谢家女娘得太后青眼,就算有朝一日查到孙家,也断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一个刚嫁进孙家的新妇会将账本藏在嫁妆当中。”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你们庆安伯府太过好颜面,居然另外准备了一份嫁妆来替她撑场面,反将孙家聘礼留在了府中。”
“不可能!”
谢淮知掐着掌心脸色苍白。
怎么会这样?
谢玉娇的婚事一直是母亲在操持,他只知道孙家送来的聘礼极重。
府中本是打算将那些东西并入嫁妆让谢玉娇带走,可后来母亲却说如此会让人小瞧,觉得伯府家底单薄惹人笑话,所以另外准备一份比之孙家聘礼更加贵重的嫁妆才不失颜面。
谢淮知只当母亲疼爱妹妹随她们去了,万没想到那孙家聘礼里居然装着盐税账本。
孙家简直是想要害死他们!
裴觎看着他如同打翻了染缸的脸,长腿踩着地面起身。
“你今日就算不来,本侯也打算带人走一趟庆安伯府将孙家聘礼带回来,可如今你却说那聘礼没了。”
“谢淮知,这皇城司,你们谢家怕是要走一遭了。”
牧辛突然扬声:“来人!”
外间突如其来的震动,如鼓点落坠人心,穿着轻甲黑靴浑身肃杀的皇城司卫涌了进来,院中那些谢家的下人瞬间被按住拿下,而谢淮知主仆也被长剑横于面前。
“裴侯爷,你别动手,孙家的事我可以解释......”
“有什么解释,去狱中说吧。”
“你敢!”
谢淮知万没想到皇城司一行不仅没将谢玉娇救出来,反而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眼见周围人持剑上前,裴觎更是毫不留情。
谢淮知脸上苍白声色俱厉:“裴觎,你不能动我,我是皇家亲封的庆安伯,太后娘娘是我母亲的姑母,没有陛下的圣旨你岂敢拿我......”
“唔!”
膝窝剧痛,谢淮知闷哼了声就重重跪倒在地。
裴觎长身立在他身旁:“你在威胁本侯?”
“我......”
砰!
裴觎抬脚落在谢淮知腿上,就听身下人惨叫出声,
他脚下用力一碾,那骨头都仿佛要碎裂似的,疼得谢淮知双眼怒睁,伏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京城,还没有本侯不能拿的人。”
裴觎眼帘微垂:“送谢伯爷入刑司,好好关照。”
“裴觎,你......”
谢淮知刚想要怒骂,就被牧辛眼疾手快地堵了嘴。
裴觎抬脚跨过了他,周围立刻有人上前拖着谢家主仆下去,连带着院中那些满眼惊恐的谢家下人一并带走。
外间雪还在下,只片刻就已在那些箱子上覆上厚厚一层。
寒风吹得厅前灯笼来回轻晃,光雾模糊了夜色,重檐飞梁,复道垂门,交织出皇城司肃杀厚重的絪缊。
牧辛看着站在门前的主子:“侯爷,那庆安伯府......”
裴觎:“去谢家拿人。”
谢淮知领着人去了皇城司后,谢老夫人带着人将沈氏剩下的嫁妆整理好,又将库房管事敲打了一遍,这才被人扶着回了裕安斋。
屋中暖意驱散了身上寒凉,谢玉茵快步上前:“母亲,孙家的事......”
“孙家的事你大哥已经去处理了,你往后不准再提。”
谢老夫人面色有些不好。
一旁岑妈妈捧着姜汤过来打着圆场:“今儿个这雪越下越大,外间实在是冷得慌,老夫人方才吹了半晌寒风怕是冻着了,奴婢让人备了姜汤,您快喝了驱驱寒气。”
她将汤碗递给老夫人后,这才扭头朝着谢玉茵道,
“大小姐,孙家的事牵扯太广,夫人既已认罪,剩下的事情自有伯爷处置,你若多提难免会遭人猜疑。”
谢老夫人喝着手里姜汤,对着蠢笨的长女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这件事情沈氏替你担了,孙家的聘礼也取了沈氏嫁妆补足,但是东西到底在你手上,你给我收干净了尾巴,要是让你大哥发现端倪,你休想好过。”
谢玉茵身子一抖:“母亲放心,我知道的。”
外间有人匆匆进来,却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芳华。
“老夫人,祠堂那边闹起来了,今鹊伤得厉害,夫人想要请大夫。”
“一个背主的贱婢,请什么大夫。”
“可是夫人闹的厉害,她说她已经认下罪责给了嫁妆,也任凭老夫人处置,只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救救今鹊......”
夫人向来冷情,当年那般难堪入府,这四年间无论被怎么训斥责罚都从不求人,可是刚才她看的分明,夫人抱着浑身是血的今鹊哭得发抖,仆妇将她们强行送进祠堂后,那紧闭的门里全是夫人的哀求声。
她求着让人请个大夫,求人救救今鹊。
芳华有些不忍,想要替夫人求个情,却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扔来的瓷碗砸了一头一脸。
“你既心疼沈氏,不若去祠堂伺候?”
芳华瞬间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谢老夫人面上冷怒,她好不容易才逼着沈氏认下孙家的事,这个时候让外人入府,万一知道他们杖责今鹊逼迫沈氏,今日所做岂不都白费了?
况且一个贱婢,死了就死了,沈氏还能如何?
“沈氏犯错,禁足祠堂自省,让人看好了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或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句,所有人都一同问罪。”
沈霜月从没想过谢家会绝情至此,她求到嗓子泣血,求到卑如尘埃,求到折碎了所有骨头剜出了浑身血肉,依旧换不来谢家一丝怜悯。
今鹊伤的厉害,她以性命要挟让谢家请医,可换来的只是门外仆妇的讥讽。
“夫人以为,你这条命有谁在意?”
“老夫人命你禁足,你再闹也没人理你,不过是个爬床害死亲姐的贱人,还真把自己当了伯爵夫人?”
沈霜月手中簪子突然落地,是啊,她这条命除了阿姐还有谁会在意。
谢家不会理会她生死,沈家也不会为她出头,她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偷盗小姑聘礼被人发现后自戕的罪人,谢家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冤枉,父亲母亲也只会因为她觉得羞耻。
“小姐,别,别求他们......”
今鹊后背上全都是血,疼得忍不住痉挛,却用力抓着她的手。
“别求他们。”
她的小姐从来都没错,她没有勾引过伯爷,没有害死大小姐,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小姐,她不该低头,不该折腰,她就该是枝头高悬于空的明月不染淤尘。
是他们害她,所有人都逼她…
今鹊口中吐出血来:“奴婢,奴婢不要你低头......”
“今鹊!”
沈霜月拼命用手捂着,依旧止不住今鹊口中源源不断溢出的血。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流这么多的血,明明四周昏暗不见光亮,却掩不住那漫开的腥气,手中粘稠,满身血腥,她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血水里,浸入绝望难以挣脱。
今鹊拼命仰着头:“奴婢还记得,当年你捡到奴婢的时候,像极了仙宫里走出来的仙女。”
“奴婢就想啊,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奴婢一定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咳!”
血水压住了咽喉,今鹊疼得声音都仿佛要断掉,却只用力拽着她衣袖,
“奴婢不疼,你别为奴婢低头,小姐没错…”
“你别说了,别说了!”
沈霜月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她以为只要自己忍着让着,就能弥补阿姐的死,她以为只要诚心守着阿姐的遗愿,守着伯府和意哥儿,就能让他们淡忘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过错。
可是她忘了,她在所有人眼里早就是罪人,她就是那不见天日的蛆虫,是见不得光亮的鼠蚁,只配在烂泥里苟延残喘地活着。
她害死了阿姐罪该万死。
可是今鹊不该!
感觉怀中的人气息渐弱,沈霜月眼神突然落在不远处那高摆着的龛台上,伸手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满是踉跄地起身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谢老夫人好不容易才缓了一口气,谢淮知还没回府,她也睡不踏实,加上谢玉茵担心孙家的事不敢回府,母女俩索性说起了夜话。
谢玉茵有些担心:“母亲,你说孙家那事沈氏会不会改口?”
谢老夫人端着炖的粘稠的雪耳羹:“改口又如何,东西是在她庄子里找到的,库房的管事也咬死了她,她当着你大哥的面亲口承认是她取了孙家聘礼,就算后面改口也没人信她。”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谢老夫人没好气地看她:“沈氏聪慧,我们不过是打了她一个措不及手,可事后她未必想不到是你,等明日我会让人将意哥儿接回来,有意哥儿在,沈氏再气再怨都会忍了下去。”
沈氏对谢家若说是愧疚,那对上沈婉仪留下的谢翀意便是彻彻底底的亏欠。
她欠意哥儿母亲一条命,对意哥儿的要求从不会还口,只要有意哥儿在,无论他们做什么,沈霜月都会好好守着伯府,守着她那伯夫人的位置。
所以岑妈妈满脸慌乱的进来说沈霜月火烧祠堂,砸了祖宗牌位时,谢老夫人是错愕的。
她打翻了桌上的雪耳羹,领着谢玉茵匆匆赶到祠堂时,就瞧见那敞开的大门里满地狼藉。
供奉的檀木长桌上起了火,祠堂里悬挂的绸幔堆在上面,那龛台上因扯了摆放的木架零碎倒了一片,火势熊熊染红了本来昏暗的祠堂,沈霜月抓着块黑漆漆的牌位放在那团点燃的火上。
谢老夫人目眦欲裂:“沈氏,你在干什么?!”
沈霜月拿着牌位抬头,见来人后轻声道:“母亲来了。”
谢玉茵看着祠堂里的大火忍不住尖声道:“你个疯子,你居然敢砸了谢家先祖牌位,还火烧祠堂…”她扭头就朝着门前仆妇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周围下人就想上前,沈霜月手中牌位朝着火上一递,那火光之下露出牌位上金粉融墨的字迹。
“站住。”谢老夫人颤声厉喝:“不准过去!”
“母亲......”
谢玉茵扭头就想说话,岑妈妈拽着她的手开口:“大小姐,夫人手里是老伯爷的牌位。”
庆安伯府祠堂里供奉的多是伯爷这一脉的亲眷,往上是谢淮知的祖父,曾祖,往下是伯府嫡系女眷,谢老伯爷的牌位自然也在里面。
往日这些牌位工工整整摆放在供桌龛台之上,可如今凌乱倒了下来,谢老伯爷的牌位更是被夫人抓在手上。
火苗舔砥着那牌位边缘,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安静看着外面,而她手中若是一松,那牌位就会瞬间被大火吞没。
谢老夫人身子一晃,只觉得耳间嗡嗡作响,她一把抓住说话那管事:“伯爷呢,有没有看到伯爷?”
“没有。”
那些金吾卫密密麻麻的,根本没有伯爷的踪影。
谢老夫人只觉心头慌乱,孙家出事后他们就怕会牵连到自己,所以谢淮知才会连夜带着人送了那些聘礼去皇城司。
按理说他们主动表态又将聘礼送还,此事就该揭了过去,可如今谢淮知没回来,反倒是那些金吾卫找上门来,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淮知呢,淮知是不是出事了?!
谢玉茵听到“孙家赃物”几个字就已经慌了神,她六神无措:“母亲,皇城司的人怎么会来,大哥不是已经把聘礼凑齐交上去了吗,那盐运账本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谢老夫人哪里知道什么盐运账本,孙家送来聘礼时她只随意看过那礼单一眼,上面无外乎是些寻常下聘之物,后来放进库中她就再也没有查看过,等再想起时东西已经被谢玉茵取走。
她怎么知道里面有劳什子的账本?!
眼见周围人心惶惶,谢老夫人拽着谢玉茵低声叱问:“你拿走孙家聘礼的时候,就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账本?”
“我,我没有......”
谢玉茵慌忙摇头,她拿走那些东西后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用的都是金银玉器、珠宝首饰,顶多取了几幅画卷让夫君拿去送人走了关系,她根本不知道剩下的都有什么。
外面府中奴仆受惊叫嚷声音越近,疾步而来的纷杂脚步声也让得院中震颤。
火光照亮半个庆安伯府,谢玉茵脸上惨白,抓着谢老夫人的袖子慌声道:
“母亲,皇城司的人说要拿人,他们该不会是来抓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聘礼是孙家的赃物,我也没见过什么账本,我把东西都还给大哥了,母亲你要救我......我不能进皇城司的,我不能的,要是徐家知道我被抓进去我就完了!”
她说话都在发抖,哪还有半点刚才恶毒狠辣,谢老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
“闭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做的?!”
谢老夫人用力拽了她一把,让她滚去一旁待着不许出声,心中急转之下扭头就朝着岑妈妈说道:“把今鹊抬下去!”
沈霜月猛地抬头:“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要替她好生医治,昇阳丹只能保命,治不好外伤。”
见往日温顺的沈氏满眼冷讽地看着自己,谢老夫人心中懊悔,要是早知道孙家的事情牵扯这么大,皇城司的人更会在今夜找上门来,她说什么也不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走到沈霜月身前,朝着抓着她的人斥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夫人起来?”
那几人面面相觑。
“没眼力见的东西!”岑妈妈快步上前扶着沈霜月,“夫人小心。”
沈霜月满眼忌惮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
谢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只开口说道:“今鹊伤重,你火烧祠堂虽是迫不得已,但终究冒犯了谢氏先祖,我也是气急了才会不小心伤了你,可是霜月,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些笑话总不能闹到旁人眼里。”
沈霜月敛眸瞧着自己血淋淋的胳膊,不小心伤了她,是将她按在火堆上皮开肉绽,不小心伤了她,是想要毁了她的容,再一碗毒药让她变成口不能言的哑巴?
她从来都知道谢老夫人惯会作戏,表面慈爱宽容,背地里却极为心狠。
她入府后有一段时间和谢淮知关系本已经缓和下来,可就是因为谢老夫人屡次陷害于她,让谢淮知以为她劣性不改对她厌恶至极,就连当年才不过六岁尚不知事的谢翀意也对她恨之入骨。
谢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她脸上寒色,伸手拉着她:“我知道你对我心中不满,但淮知刚入了武卫营,魏家的先生也说意哥儿明年能下场参加童生试,你忍心看他们为了今日之事误了前程?”
“那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孙家都有进无出,裴觎那凶贼是陛下的人,若让他咬上庆安伯府他是绝不会松口的。”
沈霜月原本想要推开谢老夫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睫颤动着,思绪杂乱。
她可以不顾谢玉茵,甚至可以不顾谢老夫人,可是她不能看着谢淮知和庆安伯府出事。
那盐运贪污账本可大可小,若牵连进来抄家灭族,这些年陛下和太后为夺朝权几乎撕破了脸皮,裴觎今夜敢让人强闯庆安伯府,就意味着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能牵扯魏家,攀咬太后的机会。
若只说贪利取走孙家聘礼花用,查清楚也就算了,可是谢玉茵根本扛不住事,万一她被裴觎诱哄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整个庆安伯府都休想安宁。
一旦谢淮知毁了,意哥儿怎么办?
没了庆安伯府,太后和魏家是不会庇护一个没有利用价值又血脉单薄的稚童。
祠堂外的院门被人撞开,守在院中的下人簌簌发抖,那手持火把的金吾卫履声震动着鱼贯而入,等涌进了院门之后就满身杀气地站在两侧。
越众而出的是个满脸胡子的壮硕大汉,一双虎目凛然朝着里间扫去,开口时声音沉冷。
“本官金吾卫副统领季三一,奉定远侯之命捉拿盐税贪污要犯,谁是庆安伯夫人沈氏!”
“她是!”
谢玉茵迫不及待指向沈霜月,被她看过来时连忙朝着谢老夫人身后一躲。
沈霜月抿抿唇强撑着身子走了出去:“我是沈氏。”
季三一看着缓缓走出来的女子,先是因为她脸上的巴掌印愣了下,片刻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血迹上。
别的便也罢了,那胳膊......
常年在外厮杀办案的季三一只一眼就看出来这位谢夫人受了重伤,那满身血腥离得这么远都刺鼻,而且她呼吸是虚弱的沉重,走路人都踉跄,再加上被火燎过的袖子,划破的脸…
不是说是伯府夫人,怎么瞧着跟逃难的似的?
季三一扭头看了眼乱糟糟的祠堂,扬声道:“庆安伯谢淮知勾结户部侍郎孙溢平,以婚嫁礼聘为遮掩,私藏盐税贪污账本,我家侯爷审问之后谢淮知交代你乃同谋,本官奉命带你回皇城司受审。”
“且慢!”
谢老夫人上前几步急声道:“我儿淮知呢?”
季三一皱眉:“谢淮知勾结孙家,自然下了牢狱。”
谢老夫人闻言顿时着急:“不可能,我儿醉心行伍之事,和孙家从无来往,当初孙家定亲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更不清楚孙家将盐税账本藏于聘礼送进我们府中。”
“孙家贪污罪该万死,但是我儿是真的不知道盐税之事,更不可能跟他们勾结......”
“有没有勾结,你说了不算。”
季三一说话时粗着嗓子更是毫不留情:
“谢淮知私下替换孙家礼单,又以金银妄图贿赂我家侯爷,我家侯爷是念在太后娘娘的面上,才只叫我们锁拿沈氏一人,否则以谢淮知所做,庆安伯府上下都得下狱。”
说完他便冷斥道,
“皇城司办案,老夫人还是退远些,否则别怪我大动干戈。”
谢老夫人又气又怒,却怕他们当真动手苍白着脸没敢说话。
沈霜月倒是格外平静:“母亲不必忧心,那孙家之物不过我一时好奇取用了些,伯爷是怕落人口舌才换了礼单补足,等去了皇城司后,我会原原本本跟裴侯爷解释清楚,到时候裴侯爷自然会还伯府清白。”
“只是今夜祠堂意外走水,我离开之后府中上下还要劳烦母亲操心,也请您替我照顾好今鹊......”
“说完了没有。”
季三一直接打断了沈霜月的话,神情不耐地呵斥,他还急着回去交差。
“把沈氏带走!”
皇城司夜闯庆安伯府,锁拿谢家主母沈霜月,庆安伯谢淮知被投入刑狱审问,无论是哪一桩都惹得京中哗然。
第二天早朝之上,裴觎就遭了弹劾,御史中丞沈敬显当朝怒斥他仗势横行,指责皇城司无旨强闯勋爵府邸,裴觎目中无人罔顾王法纵容金吾卫行凶。
然当得知沈霜月偷盗孙家聘礼,以致盐运账本遗失。
沈敬显脸色瞬间铁青:“你休得胡说!”
裴觎站在殿前神色冷淡:“谢淮知亲口供述,庆安伯府上下异口同声,若非如此本侯怎会连夜过府拿人。”
他抬首看向龙椅之上,
“盐税贪污彻查至今,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那孙溢平下狱不过半日就接连有人混入皇城司灭口,孙家二十余口惨遭毒杀,若非微臣临时换了孙溢平父子关押之地,怕是他们也会丧命。”
“孙家手中那账本是从贾岱那里得来,更是两淮盐税贪污的关键,微臣得知账本落入庆安伯夫人手里怎敢耽搁,可没想到赶紧赶慢过去,那账本依旧因沈氏下落不明。”
裴觎神色睥睨:“所以沈大人,本侯锁拿沈氏问罪,何错之有?”
沈敬显向来能言善辩,可此时被质问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沈家不在城东,家宅离庆安伯府也有些距离,昨天夜里皇城司的动静虽大,可直到快天亮了他才听说裴觎带人强闯谢家带走沈霜月的消息。
庆安伯府那边有意隐瞒府中情况,加上皇城司来去极快,外间打探消息的人只知道沈霜月贪了自家小姑聘礼,可却没有人提及那聘礼里面居然还装着两淮盐运贪污的账本。
沈敬显被怼了回去,魏家长子魏戌皱眉:“定远侯这分明是强辩,就算盐税账本真在庆安伯府,你也该入宫请旨之后再行拿人,而不是带着金吾卫夜闯伯府打杀伯府下人。”
“谢家好歹是先帝亲封勋爵,谢淮知更是四品朝臣,没有陛下旨意你怎敢擅自将其下狱......”
“你说的有理。”裴觎眼皮轻掀:“请陛下责罚。”
景帝已然四十好几,略有些发福的身子坐在龙椅上显得格外心宽,他颇为兴味瞧着下面热闹,似是全然不在意他们争吵。
等突然被裴觎点名,他这才悠悠然开口说道:
“魏大人说的不错,搜寻盐运账本虽然要紧,但无诏擅闯庆安伯府的确莽撞,定远侯既然已经知错,那就自己去内庭司领二十板子,往后若敢再犯,绝不容情。”
“......”
满朝大臣闻言都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谁不知道内庭司只奉皇命,杖责时挑着对象下手,旁人若进去不丢半条命难以出来,可是裴觎隔三差五就去一次,领个几十板子跟家常便饭似的。
他每次都是装模作样挨几板子瘸着出来,第二天就能带着金吾卫跟土匪似的去揍弹劾他的人。
而且上次他带人闯了雍王府,那雍老王爷领着全家老小泪洒金銮殿。
当时陛下怎么说的?还有上上次裴觎打了翰林院的人,上上上次抢了兵部军需,上上上上次把四皇子扔进鎏玉湖…
陛下每次都是说只此一次,下次再犯绝不容情,可也没见他哪次不留情过。
要不是容貌实在不像,裴觎脑袋上那奴印明晃晃的。
他们都觉得这裴侯爷是陛下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护犊子都不带这么护的!
魏戌气的脸都在抖:“陛下,您怎可如此轻纵定远侯!”
“他既是朝臣就该守臣子的分寸,那金吾卫非他私兵,怎能由他挥使,今日他敢带人强闯庆安伯府伤人,来日他就敢闯了宫廷,他日说不定更敢领兵犯上......”
“魏大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太子穿着明黄蟒袍,站在殿前说道:
“裴觎对父皇忠心日月可鉴,若非是他一年前领兵驱逐,蛮族早已破了边境,他不过是出身行伍性子急了点,说话冲了些,可也是一心为了朝廷,还望父皇明鉴。”
景帝闻言点点头:“太子说的是,年轻人行事难免气盛,朕记得魏卿有个姨甥也因与争强好胜被人打瘸了腿,你将人带回去教训一番也就懂事了,裴觎比他还小几岁,总不能因为办差心切就直接打死。”
魏戌顿时脸铁青。
魏家枝繁叶茂,下面人仗着族中和太后娘娘威势在外谋利的不在少数。
前些时日京巡营抓住了几个豢养瘦马贿赂朝臣的人奴贩子,借那瘦马藏身花楼引得勋贵子弟争风吃醋打死了人,其中做主的就是他后宅一个小妾的外甥。
这事闹得风言风语,父亲也狠狠训斥了他,偏偏族中还不少人收用了那些瘦马,又牵扯到好些朝臣,他不得不出面保人。
魏广荣站在文官首位,看着因为陛下一言就气急败坏的长子,没等他继续说话就抱着笏板从容出声。
“陛下说的有道理,年轻人自然气盛,做错了事教训一二便也罢了,只不过孙侍郎在皇城司被人谋害,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贪污案牵扯已久,裴侯爷到底年轻顾虑不周,老臣觉得不如让刑部也一起接手此案,白尚书擅审刑案又老成持重,有他从旁辅助,定能助裴侯爷早日追回盐税账本。”
景帝和太子同时脸上一沉,老东西!
早朝不欢而散。
金吾卫强闯庆安伯府,以杖责裴觎二十板子了结,可与此同时,刑部尚书白忠杰得了入皇城司问案之权。
从明政殿出来之后,裴觎就去了内庭司领罚。
太子站在一旁瞧着绑在凳子上被打的啪啪作响的软皮垫子,忍不住说道:“你好歹也叫上两声,虽然知道父皇护着你,可这二十板子下去铜皮铁骨也得哼上一哼吧?”
裴觎大马金刀坐在一旁,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懒得哼。”
太子温润清隽的脸上堆满了无奈,他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伺候他的小福子顿时心领神会,小碎步挪到那行刑的人身旁,等着板子再次落下时就捏着嗓子装模做样惨叫了声。
牧辛手一抖:“福公公,过了啊。”
他家主子就算被捅了刀子,也叫不成这凄厉模样。
小福子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那奴才小声些。”
春色绮帐,醉面锦缬,支摘窗外大雪覆了满院。
屋中倒塌的屏风砸在了浴桶上,里面水浪摇晃四溅。
沈霜月匆匆裹上的衣裳遮不住腰线玲珑,半湿长发披散着,雪白肌肤在摇晃烛影下格外靡艳。
谢淮知......
夜里风雪大了起来,房后的柿子树都被积雪压弯了枝头。
屋中错金螭兽香炉中香雾冉冉,床上的人睡得不甚安稳,抓着被角时眼睫不断颤动。
“…你怎么就这么下贱,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你为什么要勾引你姐夫,他是你姐姐的夫君,你就这么不甘寂寞?”
“你居然借着照顾你姐姐爬了你姐夫的床,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沈霜月,我们沈家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沈霜月,你怎么不去死!”
大雨滂沱,她衣衫凌乱地跪在雨里,所有人都居高临下看着她丑态。
她一遍遍地哀求着,一遍遍地说着“不是我做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信她,所有人都指着她骂她,恨不得她去死。
她用簪子扎进了颈侧几乎丧命,是姐姐拉住了她的手。
“阿月,姐姐相信你,姐姐信你没有做过那些,可是姐姐活不了了。”
“姐姐求你,求你嫁进伯府,求你替我好好活下去,替我保全沈家名声还有意哥儿,阿姐求你......”
......
“夫人,夫人!”
沈霜月满头冷汗地睁开眼,就对上今鹊慌乱焦急的脸,她有些恍惚的哑声问:“怎么了?”
“夫人,孙家出事了!”
今鹊撩着帐子急声道:“孙侍郎涉嫌贪污盐税,皇城司的人把他给抓了。”
沈霜月浑噩的脑子瞬间惊醒:“你说什么?”
今鹊道:“是真的,昨天夜里皇城司突然动手,是定远侯带人去抓的人,孙家所有人都下了狱,就连二小姐也被抓了。”
“伯爷已经赶去皇城司了,大小姐也回来了,现在外面闹得厉害,老夫人让你过去。”
沈霜月连忙起身:“快,替我更衣。”
今天本来是谢玉娇三朝回门,府里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孙家居然会突然被下了狱。
沈霜月匆匆收拾妥当,抱着手炉前往老夫人的裕安斋,一边朝着身旁问:“伯爷可有送消息回来?”
今鹊低声道:“还没有,不过夫人,那盐税案都查了多久了,之前孙侍郎也一直没事,这次会不会只是个误会?”
沈霜月心中却发沉,孙溢平虽说是户部侍郎,可现任户部尚书即将告老,他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尚书,要是没有实证怎么可能直接满门下狱。
更何况她本就一直觉得孙家有些问题。
孙溢平出身只是寻常,是科举高中才入了朝堂,孙家家无恒产,其妻女亲眷却出手格外阔绰,以前几次交集时都看得出他那几个子女挥金如土。
朝中陛下、太后争权已久,下面皇子又都长成,户部是人人都盯着的肥肉。
两家刚开始议亲时,她就曾隐晦提醒过老夫人孙家那长子并非良配,可是老夫人却只觉得是她嫉妒谢玉娇婚事,想要坏伯府好事。
谢玉娇更是生怕有人抢了她嫁入将来尚书府的好机会,不顾婚事未定,就跟孙家长子私会往来,这婚事到了后来不定也得定。
这次孙家贪污若是坐实,说不定会牵连他们府里,她不在乎谢家人如何,但如果庆安伯府出事,意哥儿怎么办?
她答应过姐姐要护他周全。
沈霜月脚下一停:“今鹊,你别同我去裕安斋了。”
“你去我箱笼里将那套鸳鸯衔碧玉花枝纹的冠饰取出来,拿着去一趟肃国公府找国公夫人,就说我听闻郑七小姐即将及笄,送给她添礼。”
她大半年前曾意外救过肃国公夫人,这事一直无人知道,肃国公是陛下身边近臣,此时她去给她女儿添礼,肃国公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孙、谢两家只是姻亲,谢玉娇又刚嫁过去不过三日,肃国公若能稍稍进言,谢家只要自身清白,这事情就牵连不到他们。
今鹊皱眉:“可是小姐,那冠饰是你最喜欢的。”
“再喜欢也是死物。”
沈霜月眸色冷淡,意哥儿还没长大袭爵,伯府和谢淮知都不能出事,她说道:“快去吧,见到国公夫人后不必多言,送了东西就回来。”
见今鹊离开,沈霜月轻叹了声才继续朝着裕安斋去。
那裕安斋在府中东面,霜序院在西北角,沈霜月每日前去请安都得走小半柱香的时间,外面大雪还在下着,身上加厚的斗篷都裹不住风寒,昨夜受凉后的脑子更是隐隐作痛。
她抱着手炉刚绕过回廊,还没到裕安斋,就先撞上了脸色难看的谢淮知。
“伯爷。”
谢淮知看着身前行礼的女子,见她如往日温顺,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下意识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她被衣领遮掩住的脖颈,只一瞬就挪开。
“我正要找你。”
沈霜月起身:“可是为了孙家的事情?”
“你知道了?”
“妾身听说了些,但不详尽,听闻伯爷去过皇城司了,事情如何?”
谢淮知一听“皇城司”三字脸上就陡然阴沉:“皇城司那边是奉了陛下旨意,孙家的事也没有转圜余地,定远侯已经查到实证,孙溢平和盐税贪污脱不了干系。”
“那玉娇…”
“玉娇也下了刑狱,我想要见她一面都被挡了回来,皇城司的人说孙家案子没有审结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沈霜月眉心紧蹙:“可玉娇是新妇。”
谢淮知沉着脸:“新妇也是妇,皇城司是按律锁拿孙家的人,她和孙庆拜了堂。”
这事本就在两可之间。
皇城司愿意高抬贵手,谢玉娇自然无罪,可如果较真追究,她也的确算是孙家人。
原本都是勋贵朝臣,遇到这种事情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抓人的是裴觎。
那裴觎原是罪奴出身,身份卑贱至极,后来投了军营一路厮杀爬上高位。
一年前蛮族犯境,业朝大军惨败,主将逃亡边城告破,是裴觎力挽狂澜率兵突袭入了蛮族后营,生擒蛮族大皇子逼他们撤军才保住了边城。
一朝功勋滔天,回京后裴觎就被陛下赐封定远侯之位。
景帝对他异常看重,将皇城司交到他手里,而裴觎替景帝监朝堂,肃清污吏,铲除心怀异己之人,回京不过短短半年,死在他手里的朝臣就不计其数。
那人性子阴晴不定,也格外不近人情。
他如果不肯松手,谢玉娇别想脱身。
谢淮知想起他去皇城司时被拒门外,就气恼。
“孙家那边罪证确凿,只是因为盐税案还没彻底查清才暂时收押狱中,那个裴觎就是个疯狗,我怕他会咬上谢家。”
“盐税案滞污已久,孙家既是主谋之一,我们跟他们联姻本就遭人揣测,皇城司既然要严查,那与孙家任何交集都会成为罪证。”
谢淮知说道:“你管着府里中馈,我来找你是想拿回孙家的聘礼,还有他们之前送过来的那些东西。”
沈霜月闻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初伯府和孙家联姻,孙家送来的聘礼格外厚重,那时还以为是孙家人对谢玉娇的看重,可是如今这些东西却成了烫手山芋。
眼下孙家落罪,但谢家和盐税案无关,谢淮知是想要主动撇干净关系,将孙家的“赃物”送去皇城司。
谢淮知说道:“事情紧急,现在就去取。”
沈霜月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谢淮知就去了库中,可刚一开口说要取孙家聘礼,那管事的脸瞬间就白了。
“夫人,那孙家的聘礼不是被您的人取走了吗?”
沈霜月震愕:“我什么时候取过聘礼。”
那管事扑通跪在地上:“一个月前,您说您手头缺些银子,派人过来拿了孙家的聘礼,除了三牲海味和酒水茶果,现银和首饰取走了大半。”
沈霜月怒斥:“你胡说什么!”
她从来没有碰过孙家的聘礼,当初孙家将东西送过来后,她就直接让人送进了库中收存起来。
原本谢玉娇出嫁时要将那些聘礼当作陪嫁一起带出门,可是谢老夫人说她对谢玉娇婚事不够看重,而且孙家送过来的银子也不够压箱底。
她便将那些聘礼留了下来,另外花费巨资替谢玉娇准备了嫁妆,这些聘礼放在府中当作谢玉娇将来的退路,可如今却说她将聘礼取走了。
沈霜月扭头就撞上谢淮知满是怀疑的神色,她皱眉说道:“伯爷,我没碰过孙家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淮知说道:“府中中馈是你在管,库房钥匙在你身上,你说你不知道?”
沈霜月解释:“中馈的确是我在管,但是钥匙不止我有,母亲那里也有一份,她也能够动用库中的东西。”
“你是说母亲动了孙家的聘礼?”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府库的东西一般人不敢擅拿,眼下孙家事要紧,那聘礼被人取走,母亲那边或许知情,不如先找母亲问一问......”
“绝无可能!”
谢淮知声音陡然高了几分:“我伯府什么东西没有,母亲怎么可能会贪图孙家那些聘礼。”
沈霜月头本就隐隐作痛,再听他这般是非不分也不由生了怒气。
“母亲是不缺那些,难道我就缺?”
她是声名狼藉,被沈家厌弃,可是当年因为对谢家有愧,她入府时沈家也是给了丰厚的嫁妆的,她什么时候缺过银钱?
她努力耐着性子说道:“这几年我虽然管着中馈,但是库中管事皆是母亲院子里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惊动裕安斋拿走孙家那么多东西?”
谢淮知闻言顿时盛怒:“你的意思是母亲拿了那些东西污蔑你?”
“我没有。”
沈霜月觉得他胡搅蛮缠:“伯爷,我只是与你就事论事,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我没做过的事情我绝不承认,库中钥匙不止我有,东西丢了谁都逃不掉责任,母亲自然也是......”
“你闭嘴!”
谢淮知厉声道:“我说了母亲绝不可能动孙家的东西,你休得诋毁她!”
“是我诋毁,还是伯爷心虚?”
沈霜月额头跳动着抽疼,人也失了耐性,“孙家麻烦近在眼前,我也只是想要尽快把东西找回来,母亲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跟我对质。”
“可是伯爷连问都不问就认定是我,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东西真的是母亲拿走显得你不辨是非偏心自负,还是怕栽赃不到我身上......”
“啪!”
谢淮知抬手就朝着她打了过去,就见她踉跄撞在身后柱子上,本是明艳的脸上狼狈至极。
她唇边见了血,红着眼抬头看他。
“我看你简直就是死性不改!”
“我不让你对质是为了谁?你当年强行嫁进来母亲已经厌你至极,这几年你不择手段又心思歹毒,你还敢叫嚣跟人对质,居然还敢骂我。”
谢淮知怒极,当年也是这样,沈霜月顶着这张芙蓉娇面天真乖巧地叫着他姐夫,痴缠着入府陪伴有孕的婉仪,可后来却给他下药,活活气死了她亲姐姐。
婉仪一尸两命,她却嫁进了伯府。
后来入府几年,她接连生事,不是害玉娇摔伤,就是害玉茵流掉了孩子,就连母亲那里也被她屡屡顶撞,拿苦肉计陷害。
要不是他看在婉仪死前苦苦哀求,她早就被乱棍打死沉了塘,可如今居然还敢骂他。
谢淮知对上她满是讥讽泛红的眼只觉怒火冲头,是她强行攀缠上她,居然还有脸叫嚣。
他甩袖寒声道:“不知感恩的东西,来人,把夫人关进祠堂!”
裴觎回皇城司时,沈霜月还在昏睡着。
湘色床幔下女子紧闭着眼,如锻青丝垂落在枕上,额上磕破的地方已经被包扎起来,她脸上红肿消退了一些,唇上却依旧苍白得厉害。
裴觎伸手轻抚她脸颊,发现昨夜滚烫的温度已经褪了下来。
“夫人昨天夜里一直睡得不安稳,晨起外间更鼓响时就突然被惊醒,人像是魇着了似的浑浑噩噩,奴婢哄着喝了些药好不容易才又睡下了。”
夜鸢并非寻常女婢,而是皇城司十二监察使之一。
她向来心思细腻又擅长医道,一眼便看出来这谢夫人身上外伤是其次,反倒是常年多思,积郁过重,经年累月下来已伤心脉。
“忧思伤神,久郁致命,谢夫人若长此以往恐伤寿数。”
裴觎眸色暗沉,她本是京中数一数二娇贵的女娘,是那天上明珠,她也曾经最是开朗不过,笑起来比骄阳还要璀璨。
谢家那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对她的,竟是让她短短四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玉容膏触手冰凉,裴觎小心替她涂抹在脸上,就见昏睡中的人似是感觉到不适眼睫颤抖起来。
倏然睁眼时猝不及防,二人四目相对。
“你......”
裴觎下意识就想收回手解释什么,就见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满是他倒影的眼眸里恍惚着似无焦点。
他疑惑着指尖碰了碰她脸颊:“沈霜月?”
床上人柳眉蹙起,嘴唇微张着呢喃,似是不舒服将头侧向一边躲避。
“疼。”
没了马车上替谢家人分说时让人生气的剑拔弩张,她靡丽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娇气,眼眸轻闭着嘟囔抱怨。
“既然疼,为什么不离开谢家。”
没人回话,床上人侧着头又睡了过去。
裴觎兀自沉着眼,轻又认真道:“就那么喜欢?”
喜欢到声名狼藉也要跟他一起,众叛亲离也要留在谢家。
这几年他们从不曾善待过她,如今更险些要了她的命,可她却还一味袒护着谢家那些东西,只因为她爱谢淮知。
夜鸢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突如其来的杀气,忍不住唤了声:“侯爷。”
裴觎深吸口气,重重从盒子里剜了些玉容膏,轻涂在她脸上。
从房中出来时,下了几日的大雪总算停了下来。
院中白茫茫的,牧辛和季三一都站在门外。
满脸胡子的季三一见自家侯爷一个人出来,忍不住踮脚踩着门槛朝着房中偷偷看了眼。
他隐约瞧见那透着光的屏扆遮挡后夜鸢的身影,昨夜带回来的那谢夫人倒是不见踪影。
季三一心头正估摸着自家侯爷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呢还是强夺人妻,就听到旁边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好看吗?”
好看......啊不,侯爷。”
季三一顺嘴说完就立刻反应过来,那满是胡子的脸上堆出讪讪。
牧辛对上他求救的眼光翻了个白眼,在旁开口说道:“侯爷,魏家果然派人去了庆安伯府,不仅将谢家那几个主子单独弄去说了话,就连院子里也添了不少护卫。”
“他们似乎是在防着咱们,内外院都守得极严,我们的人要不是昨夜趁乱易容混了进去,今儿个怕也会被堵在外面。”
“还有那个谢玉茵和徐家那边,也多了好些打探的人。”
裴觎淡道:“谢家有什么消息?”
牧辛说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之前孙家被抓之后,谢淮知以为聘礼是谢夫人拿的,杖打谢夫人的丫鬟逼她认了错,还将人关进了祠堂。”
“那祠堂里看守的都是谢家老夫人的亲信,出事之后早早就被封了口,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打探不出来,只隐约听说是谢家祠堂里起了火,好像还烧了他们祖宗牌位。”
说起正事,季三一也连忙收了刚才那心虚,凑上前来:
“属下昨夜带人过去时,瞧着那火倒像是谢夫人放的。”
“而且稀罕的是,谢夫人身边那丫鬟被谢家人打得险些没命,可昨天夜里谢家突然又将人好生照看了起来,不仅连夜替她请了大夫用了药,还专门拨了人照顾。”
“照顾?”
裴觎嗤了声,那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想要抓着那丫鬟的命拿捏沈霜月。
之前在房中上药时手上沾了些玉容膏,裴觎面色沉沉地随意抹在腕间。
牧辛瞧着自家主子像是抹胰子似的拿着那一两千金的东西擦手,莫名就想起了宫里跳脚的太子。
他只佯装没瞧见:“侯爷,魏家的人既然去了谢家,他们恐怕已经知道账本没在谢夫人这里。”
谢家那点儿手段瞒不住魏家人,而且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也不敢瞒。
裴觎神色莫测地瞧着身旁被覆雪压弯了枝的绿竹:“白忠杰什么时候来?”
“已经送了消息,应该快了。”
“等他来了之后去审孙溢平的时候,让人拦着些,别叫他审得那么容易。”
如白忠杰这种混迹朝堂多年的人,疑心重更难以取信,魏广荣“费尽心思”才将他送过来插手问案,越是阻拦,白忠杰才会越相信他自己审问得来的消息。
孙家那账本本就牵扯到了魏家,不管是为着利益还是自保,魏家都不会作壁上观。
等白忠杰确定账本一事是真的,魏家就一定会赶在皇城司之前,想尽办法将那账本“找”出来。
至于用什么手段......
不是作假,就是栽赃。
“把真的账本准备好,待魏家动手之后,就寻个机会送出去。”
朝中觊觎皇位,又厌恨魏家势大的,可不只是陛下和他们,而且想要拿着那账本利用要挟的也不在少数。
只要用得好,人人都能捅魏家一刀。
裴觎说话间回头看了眼身后屋里,冷着脸扯过身旁被压弯的竹枝用力一压,等手松开时,那枝上覆雪瞬间被弹得四散飞溅。
“晚些时放个人进牢里,免得白忠杰起疑。”
季三一跟在旁边满脸茫然:“放什么人?”
牧辛踹了他一脚,这憨货!
“侯爷放心,我会寻个与谢夫人相像的,再带着白忠杰去牢门外走一遭。”
谢淮知都动刑了,谢夫人不在牢里像什么话。
死了?谢淮知怎么可能死了?!
沈霜月眼底满是震惊之色,她开口正想说什么,就触及裴觎冷淡模样,心中慌乱瞬间凝滞,只瞬间她就冷静了下来。
“裴侯爷莫要说笑了。”
“妾身的夫君是庆安伯,更是朝廷将官,先不说孙家的事跟他没有关系,就算盐税账本不小心因府中遗失,陛下和太后娘娘也断不会因此就要他性命,更何况侯爷位高权重、青云前程,怎甘心因戕害我夫君替他偿命。”
抓谢淮知事小,哪怕动刑也能找到借口。
可是杀了谢淮知,魏家和太后怕会弹冠相庆着让裴觎偿命。
他没这么蠢。
裴觎倒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快:“你倒是聪明。”
沈霜月闻言就知道刚才他果然是在戏弄自己,她忍不住俏目染霜,面冷至极,眉眼间也生出几分厌烦之色。
裴觎见状倒也不恼,只淡声说道:“谢淮知的确没死,谢家人也找到了盐运账本,估摸着已经带着来皇城司赎你和谢淮知了。”
沈霜月闻言面露惊讶:“账本找到了?”
孙家的事闹得这么大,庆安伯府也因此被牵连进来,可说到底他们并不知情也是被冤枉的,皇城司拿人是因为他们弄丢了账本,如今账本找到了,他们就再也没有理由为难谢家。
“那裴侯爷,妾身和夫君是否能够回去了?”
裴觎看着她脸上忍不住的欣喜,眸色略深:“本侯当日捉拿你们是为了账本,如今账本既然找到了,本侯自然会放人,谢家人应该快到衙前了,你用过饭后收拾妥当前去便是。”
沈霜月抬脚就想朝外走:“妾身已经收拾好了。”
裴觎横手一挡:“不急,用过饭再去。”
“不用了,妾身不饿......”
裴觎长腿朝旁站了一步,高大身形直接挡了她去路。
沈霜月身子丰腴玲珑,在女子间并不算娇小,可是站在裴觎身前依旧被他身高慑住。
他比她高出许多,肩头遮挡了外间透进来的光,那长长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时,垂眸看下来无端让人心颤。
“先吃饭。”
沈霜月嘴唇抿了抿,只觉得眼前这人不愧是旁人嘴里的凶贼,蛮横强势,不听人言…
不过算了,马上就能离开皇城司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招惹了这人再生事端。
饭菜是早准备好的,夜鸢送上来后就退了出去。
沈霜月虽然急着出去,但是用饭时依旧礼仪周全,她面上小口进食,心中却想着等会儿回谢家之后,那夜祠堂里的事情怕是会被清算。
之前用账本和谢老伯爷的牌位要挟了谢老夫人,如今账本找回没了外患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谢淮知向来偏信她们,火烧祠堂也是大罪,等回府之后她该怎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和今鹊......
“吃饭的时候多思伤胃。”
沈霜月回神,就见裴觎用公筷放了菜在她碗中,她连忙夹着菜低声道:“多谢侯爷......”筷中之物入口,她便愣住,下一瞬抬头诧异:“荔枝肉?”
裴觎说道:“冬日天寒易冻,本侯最近喜欢甜食,怎么,不合谢夫人口味?”
“不是。”
沈霜月连忙摇头,沈母出身闽中王氏,小时候她随母亲在闽中王家住过大半年,也因此喜欢上了那边的食物。
她喜欢酸甜口的东西,也喜食鲜香精烩之物,还没出嫁前母亲常命人做给她吃。
可是后来到了谢家,谢家因为祖上是西北人,口味偏重更喜面食和浓油之物,她既没资格也没有人在意她喜欢什么。
沈霜月刚才一直戒备的心中放松下来,眉眼间染了丝浅笑:“妾身只是没有想到,侯爷会喜欢甜食。”
他可是京中鼎鼎有名的杀神,是威震四方的定远侯,当初与蛮族那一场大战杀得血流成河,回京之后更是狠辣冷戾弄死了无数人,皇城司是京中最为凶煞之地,裴觎的凶名能让小儿止啼,让朝臣避退。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会如女子一般喜欢甜食。
裴觎见她的笑,莞尔扬唇:“怎么,男子不能嗜甜?”
“不是不是。”沈霜月连忙说道:“妾身也很喜欢甜食,吃甜能让人欢喜。”
似是发现了裴觎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她对着他时惧怕少了些,连说话都放松了下来,再动筷时就发现桌上剩下的菜也都是她喜欢的,醉排骨,鸡汤芋子粥,就连冬日罕见的青菜居然也有一碟。
沈霜月躺了两日,虽然断断续续用过饭食,但是胃口还是小了很多。
等她停下来时,裴觎就也放了筷子。
“裴侯爷,妾身吃好了。”
裴觎“嗯”了声。
沈霜月迟疑了下,还是低声开口:“方才是妾身冒犯,忘记裴侯爷虽然命人闯了庆安伯府,但也是皇命在身,这两日多谢侯爷对妾身手下留情,还命夜鸢姑娘对妾身照拂。”
那天在谢家她为救今鹊闯下大祸,要不是皇城司上门拿人,她兴许真的就交代在了那里。
她这几日防备裴觎是怕牵连意哥儿,可是她心里也清楚,眼前人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何况他若真的如传闻中狠辣绝情,不择手段对付魏家和太后,她早就被送进刑狱受审,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裴觎看着自己不过稍微表露善意,就少了尖锐袒露真诚的女子,眼神不由晦涩沉暗。
受了多少苦,怎么还学不会人心险恶。
“谢夫人,谢家人今日来此或许是为了救谢淮知,但未必是为了救你,你可知道他们手中那账册是从何而来?”
沈霜月闻言沉默。
“看来谢夫人是知道的,偷盗姑嫂之物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盐运账簿虽然找回来了,那来龙去脉谢家却是要跟外间说清楚的。”
“他们要保谢淮知,要保伯府,要撇清嫌疑救孙家那新妇,那势必是要舍弃一些不足为重的人。”
沈霜月手心收紧,知道那一句不足为重指的是什么。
她沉默着从椅子上起身,朝着裴觎行了个礼。
“多谢裴侯爷提醒,只是妾身已经耽误了许久,该出去了。”
长街夜里无人,马车碾过青石地面“扑簌”作响,外间金吾卫甲胄碰撞的声音也犹在耳畔。
车厢里的熏香盖不住血腥味,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因为二人身形纠缠变得逼仄。
裴觎身上的帝青大氅四散,沈霜月身子挤在他双腿中间,手上镣铐撞在他胸前发出“砰”的一声响。
沈霜月万没想到会被拽了进来跟裴觎撞个满怀,视线对上时只觉头皮发麻,她连忙撑着他胸前起身就想急忙朝后退去,却冷不防撞上身后暗柜,身子歪着就朝着一旁摔了过去。
“啊!”
嘴里惊呼急促,裴觎长臂伸展将人拉了回来。
腰间重新被炙热覆上,她额头撞上了坚硬下颚,二人疼得同时闷哼,裴觎低头时唇间滚烫呼吸几乎全都落在她脸上。
“裴侯爷!”沈霜月满是慌乱。
“别动。”
腰间大手将想要起身的女子圈了回来,重新撞进他怀里后,裴觎伸出另外只手握住她腕间。
沈霜月惊得呼吸都乱了,全然不知裴觎想要干什么。
她正想出声呵斥就感觉到腕上突然收紧,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那手握在了镣铐之上用力一捏,青筋突显时手镣“咔嚓”断裂开来。
男人避开她伤处将手镣取了下来,单手扶着她腰身将人放在侧座上,没等她开口,他就松开手退回了一旁主位。
沈霜月呼吸有些乱:“裴侯爷,你......”
“嗯?”
裴觎随意将手中东西扔在车厢里,长腿曲起时黑鞶长靴扎在地上,仿佛方才那炽热亲密都是错觉:“怎么了?”
沈霜月张了张嘴,对上他眼里疏冷疲懒,突然觉得自己要是开口问刚才的事情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况且除了拉她时不小心摔倒扶了她一把,眼前的人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冒犯的事情。
她只得含糊道:“没什么。”
马车里安静下来,她有些不自在地朝着边角处挪了挪,而裴觎则是低头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血,那是方才在取镣铐时从她身上沾染上的。
他目光扫过旁边满是局促的女子,本就冷漠的眉眼越发沉了些:“你可知道,本侯为何亲自来庆安伯府?”
沈霜月愣了下,摇头。
“孙家人昨天黄昏入狱,夜里就遭了三波人袭杀,今天谢淮知来皇城司前半个时辰,有人混进了刑狱里下毒,孙家上下二十余口,只有孙溢平父子因为被临时换了关押之处侥幸活了下来,其他人全部中毒暴毙。”
沈霜月脸上倏然惨白:“是有人灭口?”
裴觎神色冷异地看着她:“下毒之人当场自尽,刑狱内两名役卒全家被杀,本侯本想亲自来庆安伯府取走孙家私藏的账本,怎料谢淮知就找上门来。”
“他送回来的那些聘礼里没有账本下落,被本侯识破更换礼单后,一口咬定孙家聘礼是被你取走,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霜月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她只猜到皇城司敢这般强闯庆安伯府定是有所依仗,可没想到那账本这么重要。
那刑狱是什么地方,重兵把守,重重护卫,可是孙家人依旧在里面被人灭了口,这意味着盐税贪污案孙溢平并非主谋,他背后还藏着身份更高手段通天的人。
那账本关乎无数人性命前程,牵扯到的利益恐怕也骇人听闻。
那些人若是知道账本落在庆安伯府手上,甚至知道被她“拿走”,他们又怎会饶了她性命?
沈霜月呼吸急促:“裴侯爷,孙家既然有意隐瞒贪污账本,就不可能将其写在礼单上,妾身和谢家其他人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那些聘礼里有这东西,我们是被冤枉的......”
“可东西确实是进了庆安伯府。”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
裴觎抬眼看着她:“孙溢平亲口交代东西在你们手里,所以谢夫人能否告诉本侯,那账本在什么地方?”
沈霜月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孙家聘礼不是你取走的?”
沈霜月张了张嘴,她知道这件事情她不该承认,可是今鹊还在谢老夫人手里,庆安伯府的安危关乎意哥儿的将来。
那账本如今下落不明,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落入旁人手里,如果能找回来自然万事大吉,可如果找不回来总要有一个人担了罪责,而这罪责不能落在谢淮知和伯府头上。
沈霜月只瞬间就低了头:“东西是妾身拿的,可妾身只是一时贪财取之花用,从未见过有什么账本,还望侯爷明鉴。”
唰——
下颚被人猛地抬起,裴觎眸色逼人:“当真是你拿的?”
“是。”
裴觎定定看着她,溢满冰寒的眼睛似是要将人看穿。
见她明明被吓得唇上都没了血色,却依旧咬牙认了下来,他手中一松,似是嘲讽出声:“谢夫人对谢伯爷倒是一往情深。”
他背脊靠在车壁上,眉心紧绷着神色郁郁,
“贪污罪魁心狠手辣,谢夫人冒死都要替谢家担责,却不知道谢淮知对你没有半丝情谊。”
“他入皇城司听闻账本之事,明知道若与你有关,本侯必定会让你入皇城司牢狱,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将你牵扯进来,把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像是四年前明明是他占尽了便宜,却让你污名满身。”
“亡妻刚死就续娶娇妻美眷,得了沈家助力,赚尽了世人眼球,却在那一场背德之事上美美藏身。”
“都四年了,谢夫人怎么还没学得半点聪明。”
沈霜月万没想到裴觎会拿四年前的事情讥讽她,那一句“背德之事”砸得她难堪到脊背都抬不起来。
“裴侯爷,我和伯爷感情如何,还轮不到你置喙。”
裴觎闻言脸上彻底阴沉,他看着她因为他说了谢淮知后气怒发红的眼睛,明明谢家这般待她,她居然还袒护谢淮知。
他紧抿着唇,手中指节张合,藏在袖中的腕上都起了青筋,半晌才嗤笑了声。
“本侯的确管不着。”
“你最好盼着账本还在,盼着谢家对你有情谊,否则......”
似是失了耐心,他冷笑了声,抬脚就将地上镣铐“砰”地踢开,马车里气氛瞬间跌至谷底。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