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整个右路大军的主要将领都陆陆续续走进了元帅大帐。当然,有一个人得除外了,那便是韩成虎,刚刚一轮棍子挨下来,他哪里还能四下里走动,这会儿他正趴在自己帐中鬼叫般地喊疼呢!
刚走进帐门,众将一见自家主帅呆坐着,脸色铁青,不发任何言语,又因这几日进军连连受挫,他们心中都没了底气,不约而同地都低下了头,沉默起来。
又稍稍过了一会儿,金尔木见耶律宗邦还不发话,心中便有些着急了,忙凑了上去,小声提醒道:“宗邦兄,众位将军都到齐了,就等着你发话了……”
“哦——”耶律宗邦小惊了一下,他的头还禁不住抖了抖。缓缓站起身来,他看了金尔木一眼,又放眼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位将军,这才慢慢说道:“各位将军,适才太后身边的侍从官张大人给本帅传达了太后的懿旨,太后命我右路大军务必在明日天黑前拿下黎城,否则军法从事……各位将军,可有什么破敌良策啊?”
耶律宗邦的一番话像是一颗投进湖心的石子,倾刻间便激起了无数浪花,在场诸将立即小声议论了起来。然而,闹腾了半天,终究也没人敢站出来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
耶律宗邦左看看、右瞧瞧,见无人答话,实在有些无奈,只得苦笑着道:“诸位将军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意见不妨大声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是呀,元帅说的对,大伙都是自家兄弟,有话不妨直说嘛!”金尔木赶忙也接上话来,扬起声音喝道:“这里是中军大帐,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如此一来,众人的声音渐渐止住了。看到此情形,耶律宗邦捋了一下胡须,高声笑了笑道:“诸位将军,金副帅之言兴许重了些,但诸位千万不要在意啊!这几日,我大军被堵在这黎城,虽说折了不少兵马,可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诸位也不必过于记挂在心。今番太后遣人来催,当务之急便是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进兵,诸位将军有何建议请尽管道来……”
就在这时,前锋将军萧贵安上前拱手施了一礼,到底是个率直憨实的大汉,他吼也似地说道:“元帅,恕末将直言,我军连番十数次进攻都被宋军打得败退下来,伤亡甚是惨重,万不可再行强攻了呀!”前锋营大多数人都是跟随萧贵安七八年的老部下了,每次逢敌都能克敌制胜,从未吃过大亏,可这一次却在小小的黎城脚下伤亡了近三成,他为此痛心不已。
“是啊!……是啊!……萧将军说得在理!……萧将军说得极是啊!……元帅,万不可再行强攻了呀!……万万不可呀!……”倾刻间,众将都连声附和起来,随即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
“诸位先静一静……”耶律宗邦忙挥了挥手,示意众将停下。众人见了,很快便安静了,但耶律宗邦却不急着说话了,他缓缓退到椅子边,尔后轻轻坐下,再看了看众将,方才开口道:“这黎城地势险要,山陡墙高,我军若不强攻,该如何取之?”
众将不语,耶律宗邦接着又道:“宋军主帅赵元丰那厮奸邪狡猾,深知其步骑兵都远不如我军,迟迟不肯与我军短兵交接,整日里尽躲在城中坚守不出,只知一味弓箭相迎,就连本帅假装中箭受伤、佯装败退,他也没有派兵出城追赶……这、这可如何是好呀?”
众将听罢,彼此间你看了看我,我又看了看你,但就是不说话,最后不约而同地又把视线聚集到了他们的主帅身上。但耶律宗邦却是两眉紧蹙,静静坐着,不再发片言了。最后,还是副帅金尔木打破了帐中的沉默,他先是轻轻拍了拍耶律宗邦的肩膀,尔后又抱拳对众将说道:“诸位将军勿须泄气,近日我军虽受阻黎城,但元气并未大损,只要我等好好合计合计,定能想到破敌之策,到时我等一鼓作气、杀进城去,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唉,只怕是还未等到我右路大军攻破黎城,太后老人家就要拿我等开刀了……”说话的是耶律延庆,他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脸上尽是沉闷之气。跟耶律宗邦一样,耶律延庆也是辽国皇族中人,身份极其尊贵,原本应该大权在握、领兵四方,但多年来他却备受萧太后排挤,郁郁而不得志,彷徨而不知终日。
“延庆,不可胡说!”忽然,耶律宗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吼也似的道:“太后奉先帝遗诏摄政,勤勉有嘉,我大辽方才有了今日之兴盛,威震四方。身为皇族中人,你我应当心存感恩才是,即便太后有些地方尚欠妥当,我们也应该体谅——你休得再胡言乱语了!”
“元帅,不是我胡言啊!”一时情急,耶律延庆的双眼淌下泪来,他双手胡乱一抹,忙道:“这些年来,太后对我皇族中人颇有不满,下狱的、撤职的、削权削爵的,甚至是砍头掉脑袋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你我等人谨慎本分,从未有过逾越之举,这才幸免于难啊!这次南征,萧挞凛统领的左路大军一路上畅行无阻,连连破关夺城,听闻他前几日还活捉了宋军守将——可反观我右路大军呢?”话到此处,耶律延庆冷冷笑了两声,接着又道:“被堵在了这小小的黎城,一连五日寸步未进不说,还死伤惨重,太后又岂能饶了我等?今日太后派那厮阉狗前来传旨,明说是催促进军,但事实上呢,恐怕是特意让人来警告的……”
“耶律将军——”金尔木慌忙喝叫一声,又给耶律延庆拱手施了一礼道:“将军莫要担心,且不管太后派那厮阉宦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但眼前最最重要的便是商议如何进军,等我军破关拿下黎城,太后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耶律宗邦连忙接上话应道:“是啊,延庆,金副帅说的极是,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商议如何破关夺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破关夺城?”耶律延庆忽又冷笑了两声,连连反问道:“这黎城墙高山险,宋军却只是坚守不出,连日来我军遍尝诸法,还不是寸步未进?——太后命我等务必在明日天黑前拿下黎城,时间如此仓促,我等如何破关?又如何夺城?”
“这、这……”耶律宗邦一时语塞了。随即,整个中军大帐也跟着死一般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似乎被强压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为何,忽然听得有人在后面放肆般大笑了起来——声如雄狮,咆哮山河。
众将不禁大惊,忙把视线都转向了后方,这一看他们不觉更加惊了,因为大笑之人不是别人,却是老将军萧炳坤。此人是军中年纪最长的将领,已年逾六旬,一向木讷少言,故而很多时候他都是被处在被忽略的位子。但此刻乃中军议事,如此之郑重,萧炳坤却突然这般放声大笑,怎叫人不觉得奇怪呢?然而,当众将把视线都聚集在萧炳坤身上之时,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反而愈发笑得更加放肆了。
众将都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这老将军突然犯了失心疯了,唯独耶律宗邦忍不住好奇,他快步挤上前来,向萧炳坤施礼抱拳过后便小声地问:“老将军,您因何如此发笑?”
“是呀,老鬼,你到底笑什么呀?”忽然,站在旁边的另一老将军关义山伸手拍了萧炳坤一把,也急着追问:“——快点说啊,究竟有啥好事了?”
可萧炳坤并不搭理,他只是侧瞄了关义山一眼,接着他嘴角轻轻一动便又诡秘地笑了起来。等止住笑声,萧炳坤这才向耶律宗邦拱手回了一礼,缓缓而道:“元帅,汉人有句俗话叫做‘兵者,轨道也’,既然我等强攻不成,何不智取呢?”
“智取?!”几乎同一时间里,众将又齐刷刷地把视线聚集到了萧炳坤身上。
“老将军,那依您之见,我军当如何‘智取’呢?”这又是耶律宗邦的声音,此刻他所有的心思都被调动了,探着头追问:“还请老将军多多指教,宗邦感激不尽。”
“元帅过奖了,末将愧不敢当……”萧炳坤摆了摆手,说着话便向前走了走。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忽又冷不丁回头反问了一句:“元帅,不知您对宋军主帅北贤王赵元丰有几分了解?”
“本帅跟赵元丰交手多年,双方之间大小战役不下数百次,但我只是听闻其名,未曾跟他谋面。听说那厮乃宋室皇族中人,熟读兵法、颇有韬略,又有一身极好的武艺,宋先朝太宗皇帝派他驻守北地已近二十年了……”耶律宗邦慢慢地说着,他不知萧炳坤所问究竟是何意,因而一边说着话一边还频频盯着萧炳坤看,眼神始终不曾离开。
萧炳坤点了点头,笑道:“元帅对赵元丰倒十分了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幸甚!幸甚!”然而,不到片刻,他却复又冷冷地反问道:“那元帅可知宋国德昭太子否?”
“德昭太子?”萧炳坤这么一问,众将也跟着好奇了,纷纷探过头来,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