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何念25岁，回了桃源镇，她的老家。
时隔多年，镇子上的老人已经走了一波，包括她讨厌的那一个。
回来的那天，吴大妈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吴大妈，四目相对还愣了一会儿。
吴大妈也老了。
吴大妈跟何念家有点亲戚关系，以前来往不多。老人家如今赋闲在家，还能搞副业，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有钱了，吴大妈腰杆子也硬了，没事儿就跟邻居阿婆们吵架，附近的人都有些怕她。
看到何念妈回来之后，她可高兴了，三天两头就过来发表讲话，骂那些跟她起冲突的人。
看到何念，吴大妈难免关怀一顿，“小念毕业了吗？在哪上班啊？有对象了吗？”何念：“……”
这天上午，何念妈有事出门了，吴大妈喊过来了，“他婶子，他婶子在家吗？”
声音从门口传来，何念开了门“吴大妈，我妈她回姥姥家了，有什么事吗”
吴大妈笑盈盈地看着何念说“姑娘在家呢，啊，大妈有个事找你妈妈，啊，跟你说也行”
何念也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嗯嗯您说吧”
吴大妈抓着何念的一只胳膊靠近何念说，“啊这个，前两天跟你妈聊天，你妈说你还没交男朋友呢”
何念笑不出来了“哈哈是呀”
吴大妈嗔怪道，“怎么不找一个呢”
何念搪塞道，“我这工作还没稳定下来，这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不急”
吴大妈听到这来劲儿了，“你们这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着急，你自己怎么也不找呢，大妈给你找了，大妈给你找，给你找最好的”
何念蒙了，忙摆手说，“不用了大妈”
相亲这种事，对于何念来说不可避免的了。
没想到但早该想到的就是既然回了老家，肯定就会有人来介绍了。
老人家好心帮你，就算不是你托人家办的，于情于理都得给人家个面子。
何念心里这么想着，很快平复了自己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的小情绪。
耳边就传来吴大妈收集她的基本信息的话语，“你是念的本科吧”
“昂，是的，哈哈”
吴大妈嘟囔着，“那小孩大专的……比你大5岁，家里在市里买了好几套房子”
“……”
“男的脾气犟，眼光高，讲了好多都没看上，不然早结婚了，他家里急死了”
“哦……”
但是何念还是希望介绍人可以客观点，这是过分的要求吗？而且，虽然说不熟吧，但是，到底也算是你的亲戚呀。
何念刚刚平复下去的小情绪又起了波澜。
吴大妈看何念好像兴趣不高，找补道，“姑娘你信大妈，前头那个赵光亮家不也托我给他家二女儿说媒，我瞧着不行的，从来不会给人乱配，啊，你就跟人接触接触，不要紧的”
听着也不太靠谱。
何念把话题岔开，问道，“啊？赵叔叔家二女儿？她怎么了？”
吴大妈眯着眼睛皱着眉说，“我要讲的那个男的家里条件好，他二女儿配不上。一个女的，水性杨花的，天天抹口红化妆，讲话嗓门又大，咋咋呼呼，这种女的难讲婆家”
何念知道吴大妈说的谁了，“您说的是赵明慧？”
吴大妈立马瞪大了眼珠，说，“对，就是她，妖里妖气的，哪个男的喜欢这种，你说是不是”
何念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听不下去了，“我跟她是同村同学，感觉人还好哈哈哈，很多年没见了，我们都有些变化哈哈哈”
这是何念第一次听一个女性长辈这样描述年轻外向的会化妆的女孩儿，言辞中的厌女媚男流露得那么自然，以至于何念说不出口，她出门也是化妆的，而且工作需要，她也是个大嗓门。
可那句水性杨花是个什么上古词汇，只在古装情仇剧里听过，而她就这么用来形容一个未婚女孩。
这样下去，介绍不了几个人，就不知道吴大妈该在人背后怎么形容她了。
吴大妈聊起了兴致，开始发问，“姑娘你怎么说，哪天跟男方见个面？”
何念连忙拒绝，“不用，我还小，暂时没想相亲呢，哈哈”。
好一番说，才算是把吴大妈劝走了。心里只想，“最好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何念在家等到她妈妈回家。
“妈，你托吴大妈给我介绍对象了吗”
“没有啊”
“哦，我还以为是你找的她呢，但是我不怎么喜欢她说话的方式，她说要给我介绍，我拒绝了”
“对象这个事，你自己留心，多见见人”
“嗯。”
“人家也是好心，你跟人家说话客气点”
“我，尽量”
何念妈出门一趟，带回来很多见闻。
小镇子真的没有什么秘密，什么事都传得很快，每个人都可以在故事里添上自己的一笔。
谁有眼光，谁冒傻气，谁走了好运……事情原本是什么样早已经不重要。
“屋后面的那家，姓钱的，跟你一样大的那孩子”
“钱……世杰？”
“他家去年就生了二胎了”
何念妈转而有些幽怨地看着何念。
钱世杰，何念小时候跟他干过架的。
“哎，这样的人也成了父亲了。”
“你还看不惯人家？”
“这人小时候嘴可欠了，人又霸道，爱欺负人，你不记得了？”
“我就记得那小孩长得蛮好”
“可见不能以貌取人。不过也不一定，现在谁知道呢，也许他有了孩子，人变好了吧”
“张医生家儿子去年也结婚了，比你还小一岁”
“这都给你知道了”
“去他那拿药，遇到你张婶，跟她说起来了”
“他儿子不是念的大专，娶的老婆还是读的一本，说人长得也漂亮，又精明能干，还就认准了他儿子”
“你怎么说得像亲眼见到的似的，人家女生愿不愿意，你都能知道”何念妈白了何念一眼，“不愿意能跟人结婚吗”
看着何念妈智慧的眼神，何念一下子来劲了，“谁知道怎么骗的”
何念妈冷哼了一声，又对何念翻了个白眼，“你就见不着人好”
这种道听途说的事，好还是不好，外人怎么知道呢，何念只是心里有些不平罢了。
感觉何念妈出门一趟被人给洗了脑，而她仍然毫无察觉地跟何念说起那些八卦——“老赵家的慧慧不是也跟你同龄吗”
“赵明慧？”
“嗯，她找了个男朋友，是个离了婚的，还带了个儿子，比她大了得有十岁，她家里人不愿意，闹着呢。”
这何念真没想到。
这下不用吴大妈帮忙介绍了，人家有对象。
“她男朋友，就是张婶家侄子。碰见他张婶，我们不就说起来了吗，说是慧慧跟她侄子感情好着呢。慧慧不也是个大学生，张婶她侄子也不怎么会读书呢，缘分这种事，就是说不清啊”
这些信息太片面了。听着就是男的占便宜还嫌累，女的上赶着都怕抢不着。凭什么人家姑娘年轻漂亮学历高，还死心塌地啥都不挑，这什么道理嘛？
“人家姑娘不都愿意了嘛，你在这儿操什么心？男的挑，你不挑？我看人家日子过得好得很，不像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妈~”
“怎么的”
“您，小嘴儿真甜”
何念妈的白眼+1，“别厚脸皮”
“……”
“之前你在外地上班，你舅说要给你介绍，你还不肯见的那个小孩，姓汪的那个，这回回家你姥姥她们见到人了，说人很机灵，还想让你们见个面，那小孩在J市上班，工作稳定，工资也不低，听说他还考了个什么证。”
“当时我自己事情一大堆，根本没心思想跟人家相亲的事，又说人家家里条件很好，我压力更大了，而且找对象，不得有眼缘，相互喜欢？之前明确拒绝的人，现在又提，不怕别人觉得我们别有用心？你们真的知道人家男生什么想法吗？”
“你这想太多了，我们不也是诚心诚意地找人过日子，有什么不能谈的？不过这也是大人一直要撮合，他们家还就想找老家的，那小孩一直都在外面忙，我们也不熟悉。”
“心可真大。每次你们都把人吹得非常好，但我见到的人也就那么回事……等等，你是不是把我照片什么的都给过人家了？！”
“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生了，怕什么啊”
“……”
“随随便便就把我私人信息给别人，也不问过我的意见？”
“我是你妈，我还会害你吗？就叫你跟人接触一下，又不强迫你，你急个什么劲儿呢”
“又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我警惕性高点有错啦？”
“我不跟你扯，走走走走走，别在我跟前晃”
“……”
何念被何妈嫌弃了个彻底。
在家调整了半个月，何念终于决定出去走走。
她带上最简单的渔具和干粮打算去传鸣山脚钓上一天鱼，结果发现传鸣山成了旅游景点，上去的不是游客就是工人了，像她这种没带钱的，只能上个山脚的公共厕所。
她一拍脑门，心想，不知道自己的导游证好不好使，反正不管怎样，以后出门必须随身携带导游证。
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曾经是个导游。
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在旅游公司，离开公司后一度犹豫以后要不要再做这行，兜兜转转还是你。
现在回到镇子上，偏还挺合适，镇子上，应该不会那么累了吧。
回去之后何念就在镇子上找到本地的招牌旅行社——桃园旅行社应聘成功了。
还是挺满意的，毕竟一直也没时间好好出去看看，跟人打交道——想当初报考专业的时候可是发誓要成为一个自由洒脱的人，看遍全世界的好山好水呢。
这下她可以放心去传鸣山钓鱼了。
安顿好工作以后，何念陪妈妈去了趟医院复查。
排队的时候，何念看到有一对夫妻一前一后排队，那位妻子站着站着不耐烦了，就明目张胆地插队，前面的人当然就不高兴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大家都排队，你怎么还插队呢？”
没成想那位妻子恼羞成怒开始骂人，“要你管老子，老子就插队！你个骚货，贱货，丢人现眼的东西！！！”
丈夫开始拉妻子，叫她不要闹事情，结果妻子对着拦她插队的阿姨越骂越凶，直到保安过来把他们拉开距离才消停了。
亲耳听到的何念一下子有些恍惚，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类似的话语了，骂战撕开了何念的回忆，是这样的，这里，有叫人无法忍受的针对女性的评头论足，思想贫瘠的小孩有样学样，小学就可以给女孩儿造黄谣。
可能是离家太久，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听到家乡话，何念有些反胃。
原来人还是那些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