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是武生乾吗？”
“昂，我是啊。”
“你好，我是‘云河投资’的HR，我姓郭，你现在在哪儿？还没走吧？”
“没走，没走，我刚从祁总那儿出来，正打算去找你们呢。”
“那你到我这儿来吧，我在45层，你直接走楼梯还快点。”
“好的，好的，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武生乾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楼梯间，壮硕的身躯自楼梯间抽烟的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间挤过去，几步跨越粗粝的水泥楼梯，推开那扇通向走廊的沉重的金属门，走进了云河投资的另一个天地。
这一层和上一层，氛围明显不同。办公区域多了很多半开放式的格子间，鹅黄色的大理石墙壁换做了哑光白色的油漆墙，象牙色的羊毛地毯也变成了深灰色的合成地毯，四面八方的电话声，人声，咖啡机声此起彼伏，和楼上的静谧相比，这里的“钱味儿”淡了不少，“人味儿”浓了许多。
方才电话里声音甜美的HR，其实是个年届四十的大姐，她的独立办公室就在HR格子间的尽头，七八个平米的小屋子，塞进组合书柜，写字台，两把转椅，外加一盆绿植一缸鱼，本来也不算太为难，但和楼上投资总监祁飞的办公室相比，就显得局促很多。
郭芸热情的邀武生乾坐下，按下电磁炉的烧水键，气定神闲的在写字台上摊开功夫茶茶具，仿佛整个上午，就只剩下喝茶这一件事。她从武生乾的专业聊起，聊完了专业聊学校，聊完了学校聊家乡，终于聊到了武生乾的父母。
“哦，你爸妈都是银行系统的啊，怪不得你想要干金融呢。他们都是业务部门的吗？”郭芸给武生乾又倒满一盅茶，澄红色的茶水在淡绿色的小瓷盅里打转，泛着淡淡油光。
“我爸原来一直在省建行，我上高中的时候调去信达了，主要就是负责房开公司贷款的事儿，具体是啥我也说不清。”武生乾端起茶盅猛吹两口，烫的握不住，又放回桌面，“我妈也一直在建行，原来在人事处，不过她身体不太好，早就内退了。”
“呦，那大姐跟我还是同行呢！”郭总若有所思地笑笑，“你上高中的时候你爸就去信达了，那也是信达元老啊，信达是99年成立的。”
武生乾这时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眼前的郭总和楼上的祁总相比，简直就是菩萨和金刚。
“对对对，就差不多那时候！我记得我爸去信达以后经常出差，恨不得天天都有应酬，酒量剧增！逢年过节我们家多了好多送东西的，有一年还有人从东北送了个狍子来，这么大！”武生乾兴奋的比划，咚一声，一脚踢在了写字台下连着的废水桶上，“哈哈，那时候他们都顾不上管我学习，我每天可自由了，后来我妈觉得这样不行，提前内退回家看着我，担心我学习废了。”
郭芸随着他洪钟一般的笑声也笑得前仰后合，看他连吹带哈的喝完了那盅茶，忙又给他续上一杯，“那你也是官二代啊，我们肖总跟你爸那时候就认识了？”
武生乾有点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他已经逐步适应了茶的热度，隐隐约约地竟也能品出几分馥郁浓香，“我算不上啥官二代，我爸就是个处级，不过在我们地方嘛，嘿嘿，不像在这儿，处级也还算好使。你要说肖总，我爸哪认识他啊，他是我小舅的老相识！”
武生乾挑挑眉毛，眼睛贼溜溜的冒出光，他刚要开口，突然紧皱眉头，豆大的汗珠说话间就从额角渗出，“呦，郭总，我咋突然这么晕呢，哎呦，有点心慌啊……”武生乾本来探向前方的硕大身躯，重重的靠向椅背，不一会功夫，白衬衫就湿了一半。
“哎呀，你这是晕茶了吧，赶紧吃块儿点心。”郭芸边说边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零食，五颜六色的独立包装里装着精巧的巧克力，小饼干，绿豆糕。
趁着武生乾狼吞虎咽的档儿，她再次拿起手机，肖总终于回信息了。
郭芸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小武，本来呢，公司是安排你去投资部，我刚才跟肖总又沟通了下，正好肖总现在缺个助理，你干脆去总裁办吧，以后跟着肖总跑，好好锻炼锻炼。”
武生乾抹了把嘴角蘸着的绿豆糕碎屑，翻起眼睛问，“给肖总当助理，那具体是干啥啊？”
“肖总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啊！”郭芸挑挑眼角，丹凤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助理这个活儿吧，很考验人的。你要是不用心，也就是买个咖啡传个话，你要是用心，那这里的门道可就多了，进步快着呢！”
武生乾有点拿不准主意，他压低声音问，“郭总，我小舅让我来是想让我好好学习金融的，当助理，买咖啡订饭啥的，那不都是女生干的吗？”
“那可不是！肖总人家有秘书的，行政方面的工作主要还是秘书负责，你呢，是在业务层面支持配合，当然你跟秘书的工作界面肯定也会有重合的地方，积极补位，绝不缺位，这是我对你们的要求。”郭芸从桌子下的纸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武生乾，“喝点水吧，不敢让你喝茶了。”
武生乾憨厚的笑着点头，莫名的对郭芸有种信任。
“跟你说吧，多少人想当肖总的助理都没机会呢！”郭芸压低声音，“肖总要是信任你，不管是开会还是谈事儿，走到哪儿都带着你，那你的价值就大了！这可比在投资部当个小助理进步快多了，你想想，那相当于总裁视野啊！你记住我的话：年轻人，做什么不重要，跟着什么人，站在什么平台才重要！”
武生乾有点回过味儿了，不免兴奋起来，刚才瞬间爆发的低血糖也迅速恢复了，“有道理啊！那咋样才能让肖总信任我呢？”
郭芸故弄玄虚的抬抬眉毛，“你是肖总介绍来的，本来就有天然的信任，接下来该怎么走，就得你自己琢磨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随时沟通，日子长着呢！”
日子长着呢。
2005年，梦想成为金融大咖的武生乾，莫名其妙到了总裁办，成了那个摆满了鲜花和绿植的办公区里唯一的男人。二十二岁的他琢磨着HR总监郭芸最后说的那句话，努力想品出点禅意，到底还是被自己那颗急于求成的心打败了。
武生乾像只机警的野猪，在46层这个温柔乡似的的半开放办公区里坐了两天，什么活儿也没有，连肖总的影子都没见到。第三天下午，他实在撑不住了，在初秋和煦的阳光里睡了过去，梦里，他变回了那只快乐的猪，在大学足球场绿莹莹的草坪上打着酒隔，说着醉话，滚来滚去，仿佛夏天永远不会结束，时光也看不到头。突然间，乌云翻卷，电闪雷鸣，天空像破了个洞，瓢泼大雨照着头顶浇下来，梦中的他想要去看台的遮雨区避雨，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操场像个大沼泽似的翻滚着塌陷，不由分说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武生乾惊醒过来，原本静谧的办公区变得有些骚动，肖总办公室那个镶着玉石把手的红木双开大门启开了半扇，阳光从门内倾泻而出，洒在蛋青色的大理石走廊上，朦胧中，像是通向天堂的门。
肖总回来了！
